筱筱仙子离去后,船坞内的世界仿佛被压缩到了这片略显昏暗的积水区与楚风所坐的那块干燥木板之间。棚外暴雨的喧嚣成了永恒的背景音,敲打着铁皮屋顶,汇成持续的、令人心神不宁的白噪音。积水随着外面河道的波澜微微荡漾,光线从破损的棚顶缝隙和敞开的坞门处透入,在水面投下摇晃的、破碎的光斑。
楚风盘腿坐在木板上,双手托着下巴,正听得入神。丘雪那带着奇异水润质感的嗓音,缓慢而认真地描述着“深涡之庭”的瑰丽景象——发光的“璇晶”如同海底明月,照亮蜿蜒的柱廊;“织音”水藻并非植物,而是一种半动物半植物的奇异生命,它们的叶片在特定水流下会摩擦出空灵悦耳的旋律,如同整个庭院的天然音乐;“星斑”鱼群并非发光,而是鳞片上有着吸收并折射微光的特殊结构,成群游动时,宛如将整条星河搬进了深海……
这些闻所未闻的景象,极大地满足了少年人的好奇心,也暂时冲淡了因外界异常和筱筱姐姐独自离去而产生的不安。他眼睛亮晶晶的,不时发出“哇”、“真的吗?”“好厉害!”之类的惊叹,像个听故事入了迷的孩子。
丘雪起初还有些拘谨和戒备,但楚风那毫无掩饰的惊叹和纯粹的向往,让她渐渐放松下来。讲述故乡的美好,似乎也能稍微慰藉她流落异乡、家园遭难的惶惑与悲伤。她的语调不再那么生涩,墨蓝色的眼眸中,冰冷疏离的色泽也被回忆的暖光柔和了不少,甚至偶尔会因为楚风夸张的反应,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后来,我成年礼的时候,长老赐给了我一片‘潮音贝’,可以召唤附近温和的水流,帮助清理‘璇晶’柱廊上的寄生苔……”丘雪正说到一个比较轻松的环节,下意识地,那条一直半沉在水下、随着她讲述情绪微微摆动的深蓝色鱼尾,因为某个回忆中的愉快片段,不自觉地向上扬起,然后——
哗啦
鱼尾末端那漂亮而有力的尾鳍,恰好划出水面,带起一蓬清凉的积水,不偏不倚,正好泼了蹲在木板边缘、听得全神贯注的楚风一脸。
“噗——咳咳”楚风猝不及防,被浇了个透心凉,鼻子眼睛里都是水,呛得咳嗽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抹着脸,甩着头,原本干燥的头发和上半身瞬间湿了一片,样子狼狈又滑稽。
“啊!”丘雪也吓了一跳,讲述戛然而止。她显然没料到自己的尾巴会闯祸,墨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歉意,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鱼尾也迅速沉回水下,只露出一小截尾尖不安地轻轻摆动。“对不起。”她小声道歉,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无措。在“深涡之庭”,同族之间嬉戏打闹溅起水花是常事,但她忘了眼前这个“陆地幼崽”似乎很怕水,或者说,不习惯被突然泼湿。
楚风好不容易把脸上的水抹干净,眼睛还有些酸涩,他用力眨了眨眼,看向水中一脸歉意、甚至有点瑟缩的丘雪,心里的那点小郁闷顿时烟消云散,反而觉得她这惊慌的样子有点……可爱?像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的小猫。
他叹了口气,不是生气,而是带着一种夸张的、无可奈何的语气,拖长了调子:“丘雪姐姐——”
丘雪肩膀几不可查地一抖,墨蓝色的眼睛看着他,等待“宣判”。
“别这样了好不好?”楚风指了指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又指了指水面,“我知道你的尾巴很漂亮,力气也大,但是……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或者,甩的时候……方向控制一下?”他边说边比划着,试图让气氛轻松起来,“你看,筱筱姐姐刚给我弄干的衣服,这下又湿了。而且,这水……”他皱了皱鼻子,虽然丘雪所在的那片积水相对干净,但毕竟是在废弃船坞里,“有点味道。”
丘雪听着他半是抱怨半是玩笑的话,看着他并没有真的生气,反而在努力活跃气氛的样子,心中的歉意稍减,但更多的是新奇。这个人类少年的反应……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没有愤怒的斥责,没有惊恐的远离,也没有虚伪的客套。就是一种很直接的、带着点亲近感的抱怨,就像……就像“深涡之庭”里那些年幼的弟弟妹妹,不小心被她的水泡术溅到时的反应一样。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奇异地并不让她反感。
她抿了抿唇,尝试着解释,声音依旧很轻:“不是故意的。尾巴有时候,自己会动。”她指了指自己的鱼尾,表情有些苦恼,似乎在为这个不太受控的“部件”感到抱歉。这倒是实话,人鱼的尾巴连接着强大的肌肉群和神经,既是游泳的工具,也是表达情绪和平衡身体的重要部分,在某些情绪下,确实会做出下意识的动作。
“自己会动?”楚风歪了歪头,好奇地看向水面下那截若隐若现的深蓝色尾鳍,“像猫尾巴那样?高兴了会摇,生气了会炸毛?” 他试图用自己熟悉的动物来类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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