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芜泽的夜,似乎永远被一层挥之不去的湿冷雾纱笼罩。队伍在一种各怀心思的沉默中前行了不知多久,脚下的泥地变得越发湿滑黏腻,芦苇荡也愈发茂密高大,几乎遮蔽了本就微弱的星光。
就在楚风深一脚浅一脚,努力跟上筱筱仙子步伐,心里还在琢磨着“魔族公主”和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历史恩怨时,前方的芦苇丛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吹叶动的“沙沙”声。那声音更密集,更……有规律,像是无数细小而坚硬的节肢,正快速而轻盈地划过湿润的叶片和茎秆。
筱筱仙子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便停下了脚步,仙灵之气如涟漪般无声扩散,带着警惕的感知。蓝芯的尖耳朵倏然竖起,短杖顶端的乳白色石子光芒收敛,转为一种更加隐蔽的探查状态。艾菲尔巨大的身躯微微前倾,石锤从肩上挪到了手中。连落后十丈的安琪拉,那慵懒的步伐也停了下来,暗紫色的魔瞳饶有兴味地望向声音来源。
丘雪则微微侧首,捧着冰蓝鞋盒的手依然稳定,只是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里,映入了前方芦苇丛中某种独特的、细微的生命律动。
芦苇向两侧分开,并非被暴力拨开,而是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柔和的力量温柔地抚向两旁。一个身影,踏着如同水面滑行般轻盈无声的步伐,从幽暗的苇丛深处,款款走了出来。
来者是一位女子,身量高挑纤细,几乎与蓝芯相仿。她穿着一袭样式奇异的长裙,颜色是极为罕见而和谐的、由深至浅过渡的“虫翅绿”,在最外层薄如蝉翼的轻纱下,依稀可见衣裙上绣着繁复到令人目眩的、仿佛天然生成的虫纹与叶脉图案,那些图案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竟隐隐流转着极淡的磷光。她的长发是一种接近墨绿的深色,松松地绾在脑后,点缀着几枚造型别致、宛如活物蜷缩而成的深棕色木质发簪。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容貌与气质。皮肤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五官精致得近乎脆弱,眉梢眼角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而倦怠的美感。一双眸子是奇异的琥珀色,但与蓝芯那灵动温暖的琥珀不同,瞳色更深沉,更静谧,如同凝固了亿万年的古老树脂,看人时,目光似乎总是穿透了眼前之物,落在某个遥远而虚无的点上。她的周身,萦绕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气息——既有草木的清新,又有泥土的腐殖质味道,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昆虫甲壳般的冷冽,以及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腻花香。这些气息交织在一起,并不难闻,却足够独特,足够……令人过目难忘。
她的出现,非但没有引起任何敌意或紧张,反而让除了楚风之外的所有人,都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甚至……蓝芯那一直紧绷的嘴角,竟然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真切的、带着亲近意味的弧度。艾菲尔庞大的身躯也放松下来,石锤重新扛回肩上,还咧嘴露出了一个近乎“憨厚”的笑容。连筱筱仙子周身的戒备气息也缓和了许多,清冷的眸光中掠过一丝“原来是她”的了然。
“芙蓉,”蓝芯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熟稔的亲切,“果然是你在这里。这泽地的‘味道’,一靠近就知道是你的手笔。”
被称作“芙蓉”的女子,目光这才从虚无中收回,缓缓扫过众人。在看到蓝芯时,她那疏离倦怠的眼中,极其细微地融化了一丝暖意,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出的一眼温泉。她对蓝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掠过筱筱仙子时,她微微颔首,姿态优雅而带着一份对强者的基本尊重。看到巨人艾菲尔,她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至于丘雪,她的目光停留了片刻,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纹路闪动了一下,仿佛在“读取”着什么,最后归于沉寂。对于更远处抱臂观望的安琪拉,她只是平淡地一瞥,既无蓝芯那般的激烈敌意,也无寻常人的好奇畏惧,就像看到路边一块形状特别的石头,无喜无悲。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被护在筱筱仙子身边、正睁大了眼睛好奇打量着她的楚风身上。
楚风被这双奇异的、仿佛能看透一切又对一切漠不关心的眼睛一看,心里莫名有点发怵,但看到蓝芯姐姐和筱筱姐姐她们似乎都认识这人,而且态度很好,便下意识地觉得这应该也是“好人”。他鼓起勇气,学着蓝芯的称呼,露出一个自认为最乖巧友善的笑容,脆生生地打招呼:“虫姐姐好。”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前一秒还如同静谧古画中走出的女子,周身那复杂而和谐的气息骤然一变。并非变得狂暴或充满敌意,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锐利与不悦,如同沉睡的毒针瞬间竖起。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倏然盯紧了楚风,原本的疏离倦怠被一种清晰的、不容错辨的恼怒所取代。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连芦苇的沙沙声都消失了。
“不许叫我‘虫姐姐’!”
她的声音并不大,甚至算得上悦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的冰冷,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冰凌,砸在楚风耳膜上。那眼神里的意味清晰无比:厌恶、排斥,以及一种被冒犯了的、属于某种古老存在的高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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