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金砖,冷得能吸走人骨髓里的热气。李逸一身半旧的绯红官袍,立于大殿中央,承受着满朝朱紫或审视、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殿外是深秋的晴空,殿内却阴寒如冰窖。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比松江府的洪水更令人窒息。
“臣,刑科给事中,郭桓,有死劾!”一个尖利如夜枭的声音刺破死寂。御史郭桓手持玉笏,脸上带着刻骨的怨毒,死死盯着李逸,“臣参劾松江知府李逸,借水患之机,贪墨朝廷赈灾银十万两!证据确凿,其罪当诛九族!”
“哗——!”朝堂瞬间炸开!十万两!诛九族!字字诛心!
“郭桓!血口喷人!”李逸尚未开口,勋贵队列中,蓝玉已按捺不住,怒目圆睁便要出列。
“蓝将军!”朱元璋冰冷的声音自丹陛传来,冕旒珠玉轻晃,看不清表情,“让他说完。”
郭桓得到默许,神情更加亢奋,高举一本厚厚的账册:“陛下!此乃松江府库清吏司呈上的赈灾账目副本!其上清楚记载,朝廷拨付纹银十五万两!然李逸主持修筑堤坝、开仓放粮、安置流民等诸项开支,总计仅报五万两!余下十万两巨款,不翼而飞!账册在此,铁证如山!”他猛地翻开账册,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汉字记录,声音拔高到刺耳的程度,“李逸!你还有何话说?!”
矛头直指!杀机凛冽!十万两白银,足以压死十个知府!胡惟庸垂手立于文官之首,眼帘微垂,嘴角那抹阴冷的弧度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他身后一系官员,眼神交汇,尽是得意。
李逸立于风暴中心,脸上非但没有惶恐,反而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怜悯的笑意。他上前一步,声音清朗,响彻大殿:“郭御史指斥本官贪墨十万两,依据便是这前后收支之差?如此浅薄,也配言‘铁证’?”
“你!”郭桓被噎得一滞。
“陛下!”李逸不再理会他,转向丹陛,躬身一礼,“臣请旨,取朱砂笔、白绢一匹!”
朱元璋目光深沉,微微颔首。
很快,一张巨大的素白绢布铺展在金砖之上,一杆饱蘸浓稠朱砂的御笔呈到李逸手中。
在满朝文武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李逸提笔落绢!朱砂如血,在洁白的绢面上飞快游走!
“此为‘复式记账法’!”李逸声音沉稳,带着强大的自信,笔走龙蛇,“一应收支,借贷相抵,环环相扣,无所遁形!”他口中念诵,笔下不停:
“收:朝廷赈灾银十五万两!” 朱红大字醒目。
“支:购石料木料三万两!” 笔锋一转,引出一条赤线,连接下方小字:“石料劣等,实付一万五千两,余一万五千两,存疑待查(张德贵经手)。”
“支:民夫工食银两万两!” 赤线再引:“实发一万两千两,余八千两,存疑待查(张德贵克扣)。”
“支:开仓购粮三万两!” ……
“支:修筑分流渠一万五千两!” ……
“支:安置流民、施粥、药资等一万两!” ……
朱砂赤线纵横交错,如同一张巨大的、脉络清晰的赤色蛛网,将每一笔收入、每一项支出、每一个疑点、每一处经手人,都清晰地勾连标注出来!十五万两银子的来龙去脉,在这张巨大的“赤龙盘柱”图上,一目了然!那被郭桓指为贪墨的十万两“差额”,赫然被分割标注在“张德贵经手克扣”、“劣石充数虚报”、“工食克扣”等十余条刺目的赤红分支上!而属于李逸经手的部分,账目清晰,分毫不差!
“此乃真账!”李逸掷笔于地,朱砂溅开点点血梅,“郭御史手中那本,不过是被人刻意抹去支出明细、只留收支总额的假账!欲以此构陷本官,其心可诛!请陛下明察!”
满殿死寂!只有那幅铺陈在地、赤红刺目、如同活物般盘绕的“赤龙账图”,在无声地咆哮!其清晰、其严密、其颠覆性的条理,让所有懂账的官员都倒吸一口凉气!
“妖…妖法!此乃妖法!”郭桓脸色惨白,指着地上的赤图,声音尖利变形,“陛下!此等鬼画符,焉能作证?!分明是李逸妖言惑众!”
胡惟庸终于抬起眼皮,目光扫过地上的赤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骇,随即化为冰冷的嘲讽:“李郎中,这涂鸦之作,新奇有余,然终非朝廷规制。岂能凭此儿戏,洗脱十万两贪墨之嫌?未免…太过儿戏!”
“儿戏?”李逸冷笑,正要反驳——
“咚——!!!”
“咚——!!!”
“咚——!!!”
九声!沉闷如雷!震耳欲聋!穿透厚重的宫墙,狠狠砸在奉天殿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登闻鼓!
九响登闻鼓!非血海深冤,无人敢敲!
满朝皆惊!连朱元璋都微微坐直了身体,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何人击鼓?”
殿门轰然洞开!刺目的天光涌入,映出一个纤细却挺直如青竹的身影!
苏婉儿!
她未着诰命服饰,依旧一身素净的布裙,长发简单束起,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与风霜,眼神却清亮如寒星,锐利如刀锋!更令人惊骇的是,她手中竟拖拽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如同死狗般瘫软在地的人——正是松江豪强张德贵!张德贵浑身是伤,鼻青脸肿,口中塞着破布,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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