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如豆,在秦淮河夜泊的乌篷船里摇曳。
李逸指尖拂过那本从盐枭地砖下抠出的账册,眉头越拧越紧。纸页上密密麻麻的“盐”字扭曲如蛇,间或夹杂着“漕三”、“淮七”等古怪字眼,像一幅泼了墨的天书。
“胡惟庸这老狐狸,”他冷笑一声,烛火在眼底跳跃,“倒会藏污纳垢。”
对面,苏婉儿正用银簪小心剔着灯芯。火光映着她半边侧脸,鼻尖沁着细汗,鬓角几缕发丝黏在颈侧,是方才在盐枭宴上旋舞撒磷粉时沾的湿气。她抬眼,目光落在他紧锁的眉峰上:“可是有古怪?”
“岂止古怪,”李逸将账本推过去,“你瞧这些‘盐’字,笔画粗细不一,有的瘦长如刀,有的短钝如锤,毫无章法。”
婉儿接过,指尖在墨迹上细细摩挲,忽地低呼:“是了!每个‘盐’字右下顿笔处,墨痕都格外深重!”她抽出发间一支素银簪笔——那是李逸初入茶馆时送她的“南洋奇物”,笔尖中空,可储墨汁。此刻她拔开笔帽,蘸了胭脂盒里一点嫣红,在废纸上飞快勾画:“你看,这个‘盐’字,右下最后一点,墨痕深了三次!像是……用力顿了三下?”
李逸脑中电光石火般一闪!他猛地抓过账本,指尖点着那些扭曲的“盐”字,口中念念有词:“长横、短竖、点、捺……笔画走势!这是密码!长画为‘—’,短笔为‘·’,墨点停顿是间隔!”
他抓起一支炭笔,在舱板上飞快书写。婉儿默契地掌灯靠近,橘黄的光晕笼着两人紧挨的肩头。炭屑簌簌落下,李逸笔下渐渐现出奇异的符号组合:—·—·(盐)、··—(漕)、—··(淮)……
“这是军中水师传讯的灯语!”李逸眼中精光爆射,“胡惟庸竟用这个记账!一笔横杠代表白银千两,一点代表百两!这页‘淮七’后跟着三个‘盐’字密码,第一个是—·—,一千五百两!第二个是—··—,两千五百两!第三个……”他指尖重重戳在末尾,“—·—·—·,整整四千两!仅这一页,就是八千两雪花银!”
烛火猛地一跳,映得婉儿脸色煞白。八千两!足够买下小半条秦淮河的花船!而这只是盐税黑幕的冰山一角!
“拓下来!”李逸声音斩钉截铁,“胭脂色艳,遇水不褪,用你的簪笔!”
婉儿再不迟疑。素手翻飞,簪笔尖蘸饱胭脂,如穿花蝴蝶般在账页上轻盈点划。银簪划过纸背,发出沙沙轻响。她俯身时,一缕发丝垂落,拂过李逸手背,带着淡淡茉莉香。李逸屏住呼吸,目光却紧紧锁住她手腕——那里一道浅疤,是上次为他挡箭留下的。
“好了。”不过半炷香,婉儿直起身,将一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递过。胭脂浸润的密码清晰如血,在灯下妖异夺目。她迅速将真账本塞入贴身小衣暗袋,冰凉的书角激得她微微一颤。
“走水路回京!”李逸吹熄油灯,舱内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噬。他推开舱门,夜风裹着芦苇的湿腥气扑面而来。河水漆黑如墨,只闻桨橹轻摇,小船如幽灵般滑入无边夜色。
船行至芦苇荡深处,水声渐悄。李逸忽觉船身一震!
“水下有人!”婉儿低喝,人已如狸猫般翻上舱顶。几乎同时,数道黑影哗啦破水而出,分水刺寒光直取船底!乌篷船剧烈摇晃,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李逸抄起船桨横扫,将一名攀上船舷的水鬼砸落水中。眼角余光瞥见水下寒芒闪烁——又一把分水刺正悄无声息刺向船底龙骨!
“找死!”他厉喝一声,探手入怀,摸出几个火药竹筒(本是备着防倭寇的“小玩意儿”),拔掉引信奋力掷向水下!轰!轰!闷响如雷,水面炸开浑浊的泥浪,夹杂着凄厉惨嚎。浓烈的硝烟味瞬间盖过芦苇清香。
趁此间隙,李逸一把拽下婉儿:“账本给我!”
婉儿毫不犹豫扯开衣襟,掏出那本犹带体温的账册。李逸抓过,就着朦胧月色,哗啦一声撕下最关键几页!其余部分被他团成一团,狠狠塞进船尾鱼篓里一条扑腾的鲶鱼口中!
“想吃真相?”他狞笑着提起鱼篓,用尽全身力气掷向河心!“潜到东海寻吧!”
噗通!水花四溅。几乎同时,数道黑影已攀上船尾,刀光映亮为首者狰狞的脸——漕帮三当家,“分水鳄”陈横!
“李大人好手段!”陈横舔了舔刀锋,“可惜,今晚这秦淮河,就是你的葬身……”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嗤——!一支袖箭带着刺耳尖啸,自岸边芦苇丛中电射而出!角度刁钻至极,直取陈横咽喉!
陈横大骇,猛然后仰!袖箭擦着他下巴飞过,带起一溜血珠,深深钉入船舱立柱,尾羽剧颤!
“锦衣卫办事!挡者,格杀勿论!”一个冰冷如铁的声音刺破黑暗。
陈横魂飞魄散!锦衣卫?!胡相不是说这姓李的是孤家寡人吗?他再不敢停留,怪叫一声,翻身扎入水中。其余水鬼如遇鬼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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