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奉天殿的晨钟穿透薄雾,沉闷地撞在每一个上朝官员的心口。金砖铺就的御道冰冷坚硬,文武两班肃立,空气凝滞得如同结冰的秦淮河水。所有人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瞟向丹陛之下,那个身着绯红官袍的年轻身影——户部郎中李逸。
他手中托着一卷桑皮纸,胭脂拓就的密码在晨曦中红得刺眼,像凝固的血。
“陛下!”李逸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掷地有声,“两淮盐税,年贪白银一百零七万两!此乃胡惟庸党羽王主事亲笔密账,以军中灯语密码书写,臣已破译!人证物证在此,请陛下明察!”
哗——!殿内死寂被瞬间打破,压抑的抽气声如同潮汐。百官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左班首位的胡惟庸。
胡惟庸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轻轻掸了掸紫袍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他出列,步伐沉稳,对着丹陛上那团模糊的明黄身影躬身:“陛下,老臣惶恐。李郎中少年意气,急于立功,臣能体谅。只是……”他抬起头,目光如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李逸手中的拓本,“仅凭几张染了胭脂的纸,几个鬼画符般的墨点,就想定当朝宰辅贪墨之罪?李郎中,拓印之术古已有之,找个会仿字的匠人,伪造一本又有何难?此等构陷,未免太过儿戏!”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带着久居高位者不容置疑的威压。殿内刚刚被李逸点燃的怒火,瞬间被这盆冷水浇得只剩青烟。不少官员眼神闪烁,看向李逸的目光已带上怀疑。是啊,拓印?这东西……能做得了铁证吗?
李逸心头冷笑。老狐狸!果然咬死了这点!他挺直脊背,正要开口辩驳。
“陛下——!!!”
一声凄厉苍老的嘶吼,如同破锣,猛地撕裂了大殿的凝重!那声音饱含着血泪,带着盐碱地里的咸腥气,从遥远的宫门外穿透层层宫墙,直冲云霄!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九声!沉闷如雷!那是登闻鼓!非天大冤屈,无人敢敲的登闻鼓!
殿内死寂被彻底打破。朱元璋一直半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开,浑浊的眼底精光爆射,如同蛰伏的猛虎被惊醒!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奉天殿的温度骤降:“何人击鼓?”
殿前武士如狼似虎地冲出去,片刻后,拖着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老者进来。那老者衣衫褴褛,背上竟驮着一个沉重、沾满灰白盐渍的巨大麻袋!他瘦骨嶙峋,每一步都踉跄欲倒,浑浊的老眼却死死盯着丹陛,燃烧着最后一丝疯狂的光。
“盐…盐工…吴老栓…叩见…万岁…” 老人被重重掼在冰冷金砖上,挣扎着嘶喊,声音破碎不堪,每说一个字,嘴角都溢出带着泡沫的血丝。他背上那沉重的盐袋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下灰白的盐粒。
李逸瞳孔骤缩!是昨夜运河上,那个在漕帮水鬼围攻下,拼死将最后几页真账藏入盐包,被他秘密派人护送出城的老盐工——老吴!他竟真的一路背着这沉重的盐包,从鬼门关爬到了这金銮殿!
“盐…盐里有…账…真账…” 老吴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抠进身下的麻袋,指甲翻裂,渗出暗红的血,混着灰白的盐粒,触目惊心。“胡…胡相的人…要…要杀老汉…灭口…烧…烧了盐仓…是…是李大人…救…救了我…”
“大胆刁民!”胡惟庸脸色终于变了,厉声呵斥,“金銮殿上,岂容你血口喷人!污蔑当朝宰辅,该当何罪!拖下去!”几名侍卫立刻上前。
“慢着!”李逸一步跨出,挡在老吴身前,目光如炬,直刺胡惟庸,“胡相急什么?既然老吴说盐里有账,何不当着陛下的面,验他一验?是真是假,自有公论!莫非胡相…心虚了?”
“你!”胡惟庸须发皆张,怒视李逸,眼中杀机几乎凝成实质。
“验。”丹陛之上,朱元璋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森然。一个字,如同冰锥,刺穿了所有喧嚣。
侍卫粗暴地扯开老吴死死护着的麻袋口。哗啦!灰白刺眼的粗盐倾泻而出,在金砖上堆成小山。老吴挣扎着扑过去,不顾一切地在盐堆里扒拉着,粗糙的手指被盐粒磨得血肉模糊。终于,他挖出一个同样沾满盐粒、用厚厚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硬物。
他颤抖着,一层层剥开油布。一本边缘焦黑、纸页粘连、浸透了盐卤的账册,暴露在众人眼前!正是昨夜从盐枭地砖下挖出的真账本!只是此刻它被烟火熏燎,又被盐水浸泡,早已面目全非,字迹模糊一片,哪里还能辨认?
胡惟庸紧绷的脸皮终于松弛下来,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死无对证!他心中大定,声音带着悲悯和无奈:“陛下,此物污秽不堪,字迹全无,如何能……”
“拿水来!”李逸猛地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他目光灼灼,盯着那本浸透盐卤的账册,如同盯着猎物的鹰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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