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府那沉甸甸的荣宠,如同朱元璋离去时案几上那瓶冰冷的青霉素,在初春的暖阳下也挥之不去。龙凤双生子李怀安、李念宁的啼哭,是新生的喜悦,却也像一记警钟,敲在李逸心头。帝王那双深不见底、燃烧着对长生疯狂渴望的眼睛,如同悬顶之剑,将“万年药石”的沉重阴影,深深烙在了这份天伦之乐上。府内气氛微妙,下人们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什么。
这份压抑的宁静,被一封六百里加急的塘报狠狠撕碎!
“报——!开封府急报!黄河凌汛险情,冰塞壅水,开封段多处堤坝告急!恐有溃决之危!”
李逸接过那沾着泥点的急报,指尖冰凉。凌汛!黄河开春时上游解冻的冰凌顺流而下,在下游尚未完全解冻的狭窄河段堆积阻塞,水位暴涨,极易冲垮堤坝!一旦溃决,千里沃野顷刻化为泽国!
他猛地起身,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冲向门外,脚步却在中途顿住。目光投向内室。苏婉儿正斜倚在软榻上,脸色依旧带着产后未褪尽的苍白,一手轻拍着襁褓中的念宁,一手拿着拨浪鼓逗弄被乳母抱在怀里的怀安。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疲惫却安宁。
带她去?李逸的心狠狠揪紧。雪岭割腕的惊魂甫定,双生早产的生死挣扎,她的身体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如何再经得起千里奔波和黄河岸边的风刀霜剑?
“备马!点齐亲卫,即刻出发!”他沉声下令,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不能,也绝不愿让她再涉险境。
“等等!” 苏婉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传来。她扶着榻沿,在乳母的搀扶下缓缓站起,尽管脚步虚浮,腰背却挺得笔直。她走到李逸面前,仰起脸,那双清澈的眸子直视着他眼底的挣扎与担忧。
“夫君,”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怀安念宁降生,是上天垂怜。可若黄河溃决,下游百万黎庶顷刻遭难,多少婴孩将失其所怙?多少母亲将痛断肝肠?妾身是他们的诰命夫人,亦是他们的姐妹。”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此身虽弱,尚能奔走呼号,指挥妇孺。妾,与你同去开封!”
李逸看着妻子眼中那熟悉的、不容动摇的光芒,如同雪岭冰洞里她最后迸发的求生意志。他知道,他拦不住她。这份担当,早已刻入她的骨血。
“好!”他重重吐出一个字,不再犹豫,“备车!加固车驾,铺厚软垫!老莫,带上所有青霉素和伤药!”他转向婉儿,声音放柔,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路上,一切听我安排,不准逞强!”
“妾身遵命。”苏婉儿唇角终于漾开一丝浅笑,苍白中透出坚韧。
开封城外,黄河如同一条躁动不安的巨龙。上游解冻的冰凌汹涌而下,在开封府下游一段狭窄弯曲的河道处堆积如山!巨大的冰块互相挤压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巨响,浑浊的河水被强行抬高,愤怒地拍打着堤岸。那临时加固的水泥堤坝,在冰与水的狂暴力量面前,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堤下,是连绵成片、挤满了灾民的窝棚区,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牲口粪便混合的刺鼻气味。
李逸的马车甫一抵达河工大营,便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紧张与混乱。河道总督陈文焕,一个脑满肠肥的官员,正对着几个浑身泥水的河工小吏唾沫横飞地训斥:“废物!都是废物!炸!给本官继续炸!炸不开冰塞,提头来见!”他身后,几个身着绫罗、明显是当地豪绅模样的人,脸上也带着焦躁,却不时交换着阴鸷的眼神。
“陈大人!”李逸大步流星走入临时搭建的工棚,声音冷冽如开封初春的寒风,“冰塞壅水,强行炸冰极易引发更大险情!当务之急是加固堤防,疏导下游,组织民众撤离高地!”
陈文焕一见李逸,脸上肥肉抖了抖,挤出几分假笑:“哎呀,魏国公!您可算来了!下官也是心急如焚啊!这冰塞不除,水位只涨不落,堤坝危矣!至于撤离…”他小眼睛滴溜溜一转,瞥了瞥那几个豪绅,“国公有所不知,这堤下良田万顷,多是城中乡贤祖产,仓促撤离,损失巨大,人心惶惶啊…”
“人心惶惶比之洪水滔天如何?”李逸厉声打断,目光如电扫过那几个豪绅,“即刻传令!下游十里内所有百姓,由苏夫人统一指挥,撤往上游高地!违令者,以抗旨论处!”他直接将朱元璋这柄尚方宝剑祭了出来。
“是…是!”陈文焕脸色一白,不敢再多言。
苏婉儿早已下了马车,虽裹着厚实的貂裘,脸色在寒风中更显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初。她迅速召集随行的女官和部分河工吏员,条理清晰地分派任务:“张主事,带人敲锣示警,指引妇孺老弱沿官道向北岗转移!王书办,清点各棚区人数,务必一个不落!李嬷嬷,带人设立临时粥棚和避风处,安抚人心!动作要快!”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镇定力量,混乱的人群渐渐有了主心骨,开始有序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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