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水载着六朝脂粉,静静流过金陵城东。岸边新起了一片白墙黛瓦的建筑,门楣高悬“大明格物院”五个遒劲大字,乃朱元璋御笔亲题。这大明第一所理工学院,是李逸在北旱深井成功、军校场立威之后,挟势而建的心血。他深知,筒车、棉甲、石油灯不过是枝叶,格物致知的学问才是真正能改变这片土地的根。
然而,这扎根之难,远超他想象。
开院数日,门可罗雀。告示贴遍金陵,重金延聘精通数算、百工之才为教习,承诺学子学成可授匠官品秩。可应者寥寥。士林清议汹汹:“奇技淫巧,君子不齿!”“匠户贱籍,焉能登堂入室授官?”“魏国公此举,坏我大明文教根基!”国子监几位老儒更是联名上疏,痛斥格物院“惑乱人心,动摇国本”。
李逸站在空荡荡的讲堂前,指尖拂过崭新的木制长桌,桌面上倒映着他紧锁的眉头。窗外是奔流不息的秦淮河,画舫笙歌隐隐传来,更衬得这格物院一片死寂。他仿佛看到那些在流民营地、在深井旁、在校场上充满渴望的眼睛,正被这无形的壁垒无情地阻挡在外。
“夫君,”苏婉儿轻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她放下怀中咿呀学语的思婉,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空寂的院落,眼中没有丝毫气馁,反而跳动着一种李逸熟悉的、破釜沉舟的光芒。“世人眼中,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读书,读的却只是圣贤文章,空谈仁义。殊不知,田亩几何需算学,治河筑城需力学,强兵利器需格物!这壁垒,妾身来为你破开第一道缝。”
翌日清晨,格物院紧闭的大门在秦淮河畔无数双好奇的目光中轰然开启。然而,从门内走出的,并非想象中的寒门学子或白发匠师,而是一群身着素雅襦裙、身姿窈窕、气质各异的女子!
为首者怀抱一张焦尾古琴,眉眼清冷,正是秦淮河上色艺双绝的名魁柳如烟!紧随其后的,有擅丹青的兰若,精茶道的云裳,通音律的锦瑟…皆是秦淮河上最负盛名的清倌人!她们身后,还跟着数十位眼中带着好奇、紧张,甚至有些畏缩的年轻女子,多是秦淮河上或附近勾栏瓦舍中识得些字、心灵手巧的姑娘。
刹那间,整个秦淮河畔如同滚油里泼进了冷水,炸开了锅!
“天爷!是柳大家!她…她怎会来此?”
“那不是兰若姑娘吗?她也要进这格物院?”
“疯了!疯了!魏国公竟让娼妓入学?!”
“有辱斯文!简直是千古奇闻!礼崩乐坏啊!”
惊愕、鄙夷、愤怒的议论声浪汹涌而来。夹杂在人群中的国子监司业周文清,气得山羊胡直抖,指着大门的手指都在哆嗦:“妖风!此乃妖风!蛊惑名妓,亵渎学堂!老夫定要上达天听,弹劾此獠!”他身后几个门生也义愤填膺,鼓噪不已。
柳如烟怀抱古琴,面色平静,仿佛周遭的喧嚣与她无关。她抬首望向门楣上“格物致知”四个大字,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与决绝。苏婉儿一身淡青衣裙,立于台阶之上,朗声道:“诸位姐妹,入此门者,不论出身,只求知求真。格物院,开院!”
随着这清越的声音,柳如烟第一个迈步,踏入了那道高高的门槛。兰若、云裳等人紧随其后。数十位秦淮女子,顶着无数道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鱼贯而入。她们的背影,在初升的朝阳下拉长,仿佛刺破了一道无形的铁幕。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金陵!朝堂哗然!市井哗然!弹劾李逸“败坏风化、混淆贵贱”的奏章雪片般飞向御案。连刘伯温都派人送信提醒李逸:“魏国公,此招太险,恐引滔天之浪。”
李逸只是将信搁置一旁,目光坚定:“滔天浪?婉儿既已破冰,我便要在这惊涛骇浪中,立起灯塔!”
格物院的第一堂课,在巨大的争议与无数窥探的目光中开始了。讲堂内座无虚席——坐着的,是柳如烟她们这些秦淮女子。而窗外廊下,则挤满了闻讯赶来看笑话的士子、勋贵子弟,以及那些忧心忡忡的老儒门生。周文清更是亲自到场,带着几个心腹学生,抱着臂,冷眼旁观,嘴角噙着冷笑,只等着看李逸如何出丑。
李逸站在讲台前,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或忐忑或坚定的女子面庞,最后落在窗外的喧嚣人群上,朗声道:“今日,不讲圣贤书,不论玄虚道。只格一物——力!”他一挥手,两名匠人抬上一件奇特的装置:一个精铜打造的大壶,壶嘴被巧妙封住,只留一根弯曲的铜管探出,管口正对着一颗打磨光滑的硬木圆球。铜壶下方,是一个燃烧着熊熊炭火的炉膛。
“此物,名为‘蒸汽推球仪’。”李逸环视全场,“诸位皆知,水沸为气,气有冲力。此力无形,然其势如何?请看!”
他示意匠人向铜壶内注入冷水,然后封紧壶盖。炭火炽烈,舔舐着铜壶底部。讲堂内外,鸦雀无声。柳如烟等人屏息凝神,窗外看客们则伸长脖子,面露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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