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那场焚尽格物院讲堂的大火,烧毁的不仅是木料砖瓦,更烧穿了数百年来禁锢人心的无形枷锁。灰烬尚未散尽,重建的号角已然吹响。这一次,应募而来的工匠络绎不绝,其中不乏被苏婉儿那句“苏先生”所震撼的寒门子弟与心灵手巧的女子。他们挥汗如雨,在焦黑的废墟之上,一砖一瓦,重新垒砌着名为“格物致知”的希望。
然而,希望初萌,阴影已至。
重建工地最偏僻的西北角,一口早已废弃、被杂草掩埋大半的古井旁,接连发生怪事。先是几个负责清理此处的工匠莫名染上“风寒”,高烧不退,咳嗽带血,不过三五日便口唇青紫,在痛苦中咽了气。接着,看守工地的两条猛犬,一夜之间暴毙,死状凄惨,眼鼻流血。一股莫名的恐慌开始在工匠和帮工中悄悄蔓延。有人夜里听见那口废井深处传来呜呜咽咽、如同女子低泣的怪声,凄厉瘆人。“鬼哭井”、“瘟神索命”的流言不胫而走,人心惶惶。
“国公爷,苏先生,那口井…那口井真邪门啊!靠近的人都没好下场!”工头老赵脸色煞白,声音发颤地向李逸和苏婉儿禀报,“今儿早上…又倒下一个!是杂役老王,昨晚他还说听见井里有哭声…现在人已经烧糊涂了,脖子肿得老高…眼看就不行了!”
李逸眉头紧锁,与苏婉儿对视一眼。婉儿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闪过一丝凝重与探究的光芒。她并非迷信鬼神之人,更明白世间诸般“诡异”,必有可究之理。
“带我去看看老王!”苏婉儿果断起身。李逸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婉儿,情况不明,危险!”
苏婉儿轻轻挣脱他的手,眼神坚定:“夫君,格物致知,岂能因危而避?若真是疫病,早一刻查明,便能多救数命。” 她顿了顿,声音柔和却不容置疑,“况且,我是格物院的苏先生。”
病患被临时安置在工地最外围一个废弃的草棚里,远远便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酸腐恶臭。棚外,几个胆大的工匠捂着口鼻,远远观望,脸上写满恐惧。棚内,老王蜷缩在脏污的草席上,浑身滚烫,神志不清地呓语着,颈部和腋下果然鼓起几个核桃大小的、暗红发亮的肿块(腺鼠疫特征性淋巴结肿大),皮肤上散布着诡异的黑紫色瘀斑(败血症体征)。他每一次费力而痛苦的呼吸,都伴随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和剧烈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带着血丝的暗红色泡沫痰(肺鼠疫体征)!
苏婉儿屏住呼吸,凑近观察,用帕子隔着手,轻轻触碰那滚烫的肿块。老王的妻子在一旁哭得几乎昏厥:“先生…先生救命啊!我家老王他…他昨天还好好的啊…”
“他发病前,可曾接触过什么?尤其是那口井附近?”苏婉儿冷静询问。
“井…井!”老王妻子猛地想起,“前日清理那鬼井边的杂草时,窜出好几只半死不活的大耗子!老王他…他嫌恶心,就用脚踹开了一只…莫非…莫非是耗子精作祟?”
耗子!疫鼠!
苏婉儿心头猛地一沉!结合老王身上这触目惊心的症状——高热、淋巴结肿痛如核、咳血痰、皮下瘀斑…一个曾在古籍医典中见过的、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瞬间跳入脑海!
鼠疫!黑死瘟!
这是能焚城灭国的恐怖瘟魔!传染极烈,死状极惨!
“快!立刻封锁这棚子!百步之内,任何人不得靠近!”苏婉儿厉声下令,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与威严,“老赵!立刻带人,用生石灰将那口废井彻底填埋!所有靠近过井口的人,全部集中到工棚东头空地,不许走动!速取烈酒、艾草、生石灰来!”
命令如疾风骤雨般下达。整个工地瞬间被紧张的气氛笼罩。工匠们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苏先生那从未有过的凝重神色,无人敢怠慢,纷纷依令行事。
然而,封锁还是迟了一步。
短短两日内,又有七名工匠出现类似症状!高热、寒战、淋巴结肿痛、咳血…恐惧如同瘟疫本身,迅速在人群中蔓延!恐慌的工匠开始不顾一切地冲击工地的临时栅栏,想要逃离这“鬼地方”!混乱中,几名负责维持秩序的锦衣卫也被抓伤!更可怕的是,距离工地不远的一处流民聚居点,也出现了高热咳血的病例!
瘟魔的阴影,已如实质般笼罩下来,狰狞的獠牙,直指整个金陵!
消息传入国公府,如同晴天霹雳!李逸猛地站起,案几被他带翻,笔墨纸砚滚落一地!他脸色瞬间煞白,眼前仿佛又看到了真定府那口喷涌黑油的深井旁,婉儿咳血的身影!鼠疫!那比刀箭更可怕百倍的无形之敌!
“备马!去格物院工地!”李逸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快马赶到时,工地已完全变了模样。一道刺目的、由生石灰划出的白线,将整个工地分割成泾渭分明的两块区域。白线内,是死寂的隔离区,草棚林立,隐约传来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白线外,是惶恐不安的人群和严阵以待的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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