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开冰塞的黄河水裹挟着残冰,轰鸣着奔向下游,暂时解了悬湖之危。然而,百年罕见的酷寒并未退去,反而变本加厉。腊月里的北风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刮过刚刚经历凌汛、百废待兴的黄河两岸。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鹅毛般的雪片昼夜不息,将残破的堤岸、简陋的窝棚、乃至尚未清理干净的冰塞废墟,都染成一片死寂的惨白。
气温一日低过一日,滴水成冰。流民营地里的景象,比冰封的黄河更令人心碎。缺衣少食的流民蜷缩在用破芦席、烂草帘勉强搭成的窝棚里,瑟瑟发抖。每日清晨,都有冻僵的躯体被巡逻的兵丁默默抬走,在营地边缘的雪地上排成一列列无声的控诉。孩童的哭声微弱而断续,像即将熄灭的烛火。绝望,如同这无边的风雪,笼罩着每一个角落。
“侯爷!夫人!城里的棉价…翻着跟头往天上蹿啊!” 负责采买的锦衣卫百户周平,带着一身寒气冲进临时衙署,脸色铁青,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杨记、王记、还有那帮姓钱的粮棉商行,联手封仓!上好的皮棉,他们捂在仓库里一粒不卖!次等的絮棉,价格也涨了五倍不止!分明是趁火打劫!等着冻死人哪!”
李逸一拳重重砸在铺满雪片和流民冻毙记录的桌案上,墨汁震得飞溅!他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查!给本侯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操控!”
“还用查吗?” 苏婉儿的声音清冷,她从炭盆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风雪中瑟缩的人影,“除了那位在狼山驿‘恰好’巡边未归、又在凌汛时‘恰好’断供河工炭薪的杨雄杨都指挥使的族兄——‘棉王’杨万金,还有谁有这胆子,有这胃口?”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窗棂,指尖因寒意而微微发白,“他们的仓库堆满棉花,我们的百姓却在冻死…”
衙署内一片压抑的死寂。门外风雪呼啸,如同万千冤魂的呜咽。
“没有棉花,就找替代!” 婉儿猛地转身,目光扫过李逸,扫过周平,最后定格在窗外远处河道旁那一片在狂风暴雪中依旧顽强摇曳、如同白色波涛的无垠芦苇荡!“取芦花!要最厚实、最干燥的苇絮!”
命令如同火炬,瞬间点燃了绝望中的一丝生机。锦衣卫、衙役、还有尚有力气的流民,顶着刺骨的寒风和漫天大雪,冲进了茫茫芦苇荡!镰刀挥舞,成片成片一人多高的干枯芦苇被割倒、捆扎,源源不断地运回营地。营地里迅速搭起了巨大的草棚,妇孺老人围坐其中,灵巧的双手飞快地剥离着芦苇杆上那洁白、蓬松、带着阳光气息的苇絮。
“夫人…这芦絮…真能御寒?” 一位满脸皱纹的老织娘捧着一大捧洁白的苇絮,声音带着犹疑。苇絮虽蓬松,却远不及棉花密实保暖,且易钻出布面。
“单用芦絮自然不行。” 婉儿拿起一块厚实的粗麻布,又拿起一块相对细密的棉布(库存有限,仅用于关键部位),“看我的!”
她亲自示范。将相对细密的棉布作为内衬,中间均匀地铺上一层厚厚压实、却依旧保持蓬松结构的洁白苇絮,外层再覆以厚实耐磨的麻布!然后用大针脚、粗麻线,沿着边缘和关键位置,细细密密地缝合成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夹层”!
“这不是…这不是军中的棉甲做法吗?” 周平眼睛一亮!
“正是!” 婉儿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外层麻布耐磨挡风,中层芦絮蓬松蓄热,内层棉布贴身舒适又防钻绒!虽不及纯棉暖和,但层层叠加,足可救命!” 她拿起一块缝好的夹层,用力拍打,芦絮被压实,却并未大量钻出。
希望的火光在妇孺们眼中亮起!不需要更多动员,整个流民营地的妇孺老弱都被发动起来!草棚内灯火彻夜不息,无数双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在油灯昏黄的光晕下飞针走线。缝制好的“芦絮棉甲”内胆被迅速分发下去,流民们再自行寻找破布旧衣,将其缝合成简陋却厚实的外套。仅仅三日,上万件饱含着生存渴望的“芦絮冬衣”,如同奇迹般覆盖了营地中大部分瑟瑟发抖的身躯!
营地里的哭声少了,冻毙的人也少了。虽然依旧寒冷,但那层层叠叠的芦絮,如同无数双温暖的手,将绝望边缘的人们,一点点拉回了生的希望。
然而,温暖的火种刚刚燃起,阴风便至。
这日清晨,风雪稍歇。一辆由四匹健硕骏马拉着的、镶金嵌玉、奢华无比的暖厢马车,在数十名彪悍家丁的簇拥下,如同闯入贫民窟的孔雀,招摇地驶入了流民营地边缘。车帘掀开,一个裹着厚厚紫貂裘、身材肥硕、满面油光的中年胖子探出身来。他手上戴着巨大的翡翠扳指,正是“棉王”杨万金!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衣着光鲜、眼神倨傲的粮棉商人。
杨万金眯着小眼睛,如同打量牲口般扫视着营地中那些穿着臃肿芦絮衣、正在清理积雪的流民,嘴角撇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尖利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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