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秋,带着不祥的萧瑟。东宫那几株百年银杏的金黄,在宫人眼中也染上了沉沉的暮气。太子朱标,这位被朝野寄予厚望的仁厚储君,已缠绵病榻数月。太医院束手,名贵药材如流水般送入,却只换得愈发蜡黄的面色和深陷的眼窝。东宫寝殿内终日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宫人们屏息蹑足,唯恐惊扰了那份令人窒息的沉重。
“标儿…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乾清宫暖阁内,朱元璋的声音如同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苍凉。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御案上冰冷的镇纸,目光却穿透窗棂,投向那被高墙阻隔的东宫方向。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将那份帝王迟暮的孤寂与对身后事的忧惧,勾勒得无比清晰。藩王…尤其是燕地那头羽翼渐丰的猛虎…标儿仁弱,允炆年幼…这大明江山,如何安稳?
“陛下…” 侍立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北边…动作频频。燕王府工匠,月前秘密购入大批上等石灰石、黏土,数额远超寻常修缮…恐…恐有筑城之兆!”
“筑城?!” 朱元璋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寒光乍现!他猛地攥紧镇纸,指节捏得惨白!筑城!这是要裂土自固!老四…你终究是等不及了吗?!
“召李逸…即刻入宫!” 朱元璋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冰刃,斩断了暖阁内最后一丝暖意。
李逸踏入东宫时,浓重的药味和绝望的气息几乎让他窒息。太子妃吕氏双目红肿,无声地守在榻前。病榻上的朱标,形销骨立,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唯有一双眼睛,在听到脚步声时艰难地睁开,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回光返照般的执念光芒。
“镇…镇国侯…” 朱标的声音微弱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允炆…年幼…诸藩…虎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吕氏慌忙为他抚胸顺气。
“太子殿下保重!” 李逸跪在榻前,心如刀绞。
“孤…时日无多…” 朱标喘息稍定,死死抓住李逸的手腕,那枯瘦的手指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削藩…势在必行!然…不可操切…激起大变…孤…要万全之策!保…保吾儿江山…稳…稳!”
削藩!万全之策!这如同千钧重担,压在了李逸肩上!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汉景帝的七国之乱?建文帝的仓促削藩?不!必须一条既能削其爪牙,又让其无法抱团反抗的…阳谋!
“殿下!” 李逸深吸一口气,目光迎上朱标那充满希冀与绝望的眼睛,“臣有一策,名曰‘推恩’!”
“推…恩?” 朱标眼中光芒一闪。
“正是!” 李逸的声音沉凝而清晰,“陛下可下明诏,言陛下与殿下,感念诸王戍边劳苦,恩泽当泽被子孙!效法古之仁君,将诸王封地,由其嫡长子继承王爵主封地外,其余诸子,皆可裂土封侯!封地自其父王原有封地中析出!此乃陛下与殿下之‘仁恩’,令诸王子孙皆沐皇恩,共享富贵!”
“裂土封侯?析分封地?” 朱标喃喃重复,眼中光芒越来越亮!此策…妙啊!阳谋!堂堂正正的仁政!藩王嫡子得王爵,无话可说!其余诸子得侯爵封地,必然欢欣鼓舞!藩王若反对,便是阻挠亲子受封,不慈不仁!诸子为了自己的封地,必然明争暗斗,藩王内部自乱!此消彼长,朝廷不动刀兵,藩王之患自解!
“然…此策需一‘引子’…” 李逸话锋一转,声音更低,“需诱使藩王…尤其是燕王,心甘情愿,投入巨资,行一劳永逸之事…耗尽其财,疲其民力!”
“何…事?” 朱标追问。
“筑城!” 李逸眼中精光一闪,“陛下可密令心腹,将格物院改良的‘水泥配方’,‘无意’泄露给燕王!再散布流言,称北元新主雄心勃勃,欲效仿太祖,自北疆卷土重来!北地诸藩,首当其冲!唯有筑造坚不可摧的棱堡要塞,方为万全!此等棱堡,需以水泥为基,辅以精铁、巨石,耗资巨万!燕王素来谨慎,又自负雄才,得此‘神物’配方,必倾尽财力筑此‘万世不拔之基’!待其府库耗尽,民怨沸腾之时…”
李逸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不言而喻!朱标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彩!他猛地从枕下摸出一块温润剔透、雕工古拙的蟠螭玉佩!玉佩上,螭龙盘踞,龙睛处一点天然沁色,如同活物!
“此…此物…” 朱标将玉佩塞入李逸手中,气息急促,目光死死盯着他,又艰难地转向一旁垂泪的吕氏,“允炆…允炆…托付…”
“殿下放心!臣李逸,必竭尽所能,护皇孙周全!” 李逸紧握玉佩,沉声应诺。
吕氏泪如雨下,对着李逸深深一福。
“好…好…” 朱标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随即被剧烈的咳嗽淹没,眼神迅速黯淡下去。
李逸退出寝殿,心神激荡,握着那枚尚带着朱标体温的螭龙玉佩,只觉重逾千斤。他快步穿过东宫幽深的回廊,走向宫门。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庭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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