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湘妃竹帘漏进寝殿时,慕云歌的睫毛先颤了颤。
指尖触到锦被的刹那,她有些恍惚,上回躺在这张金丝楠木拔步床上,还是三个月前替凤玄凌引毒时。
当时她刻意在药汁里加了曼陀罗,让所有人以为她油尽灯枯,连系统都配合着屏蔽了生命体征。
姑娘醒了?
青黛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压得极轻。
慕云歌偏头,见贴身侍女跪坐在脚踏上,眼底青黑如墨,手里还攥着半枚没绣完的平安符。
那是她昏迷前说要送的生辰礼,如今针脚歪歪扭扭,倒比从前工整的更让人心软。
倒杯温水。慕云歌开口,嗓音哑得像砂纸。
青黛猛地起身,铜壶磕在案几上发出脆响。
她捧来茶盏时,指尖还在抖,却在递到慕云歌唇边的瞬间稳了:姑娘先润润喉,奴婢让小厨房熬了藕粉羹,温在炭炉上。
慕云歌啜了两口,目光扫过窗棂。
那里贴着层层叠叠的黄符,是民间百姓连夜送来的,说是能镇住勾魂的阴差。
她记得昏迷前,青黛最见不得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此刻却将符纸理得整整齐齐,连褶皱都仔细抚平。
外头...闹得很?
青黛的手顿了顿,垂眸替她掖被角:姑娘睡的这些日子,京郊的医仙祠添了三尊金身,连西市卖糖葫芦的老张头都在门楣挂了您的画像。
前日有个产妇难产,稳婆抱着您的画像跪了半宿,说医仙娘娘显灵,结果那孩子生得比猫叫还响。
慕云歌低笑一声,喉间却泛起涩意。
她早料到会将自己推上神坛,可当这些具体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狂热涌来,还是比任何毒剂都更让她窒息。
姑娘。青黛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您醒了便好。
那些人爱拜神,可奴婢知道,您是会在冬夜里给我捂手炉的活人。
殿外传来脚步声,青黛立刻退到一旁。
凤玄凌掀帘而入,玄色蟒纹大氅沾着晨露,发间玉冠歪了半寸,这是他最近才有的破绽。
从前的摄政王,连衣角褶皱都要符合《礼记》规制。
醒了?他站在床前,目光从她苍白的脸上掠过,最终落在交叠的手背上。
慕云歌注意到他指尖缠着细布,像是被药杵硌的。
她应了一声,坐起身。
凤玄凌立刻伸手扶她后背,动作轻得像在碰一片雪。
饿吗?他问,厨房备了鸽子粥,你从前说...
甜的。慕云歌接话,要加蜜枣和松子。
凤玄凌眼底浮起笑意,转身吩咐小太监:去催催,姑娘醒了,得趁热吃。
殿内只剩两人时,慕云歌突然说:玄凌,我不想当医仙。
他背对着她,身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我知道。
他们把我供在神坛上,就像当年把你当活阎王。慕云歌扯了扯被角,可神不会疼,不会累,不会在雪天想喝碗热粥。
凤玄凌转身,眼里映着她的影子:所以从今日起,每日卯时三刻,我让人在偏殿支个药炉。
你替门房老张头治腿疾,给扫院子的春桃开调理方子,就像三年前刚进摄政王府时那样。
慕云歌愣住:你不怕那些大臣说摄政王纵容内宅干政
他坦然一笑,在床沿坐下,所以我让谢刃在府门口立了块碑,写凡求医者,需持邻里保状,证非权贵家眷。
昨日他来禀,已经收了十七份保状,最年长的是西市卖豆腐的周老丈,说要治眼翳。
窗外传来喧哗,是黑甲卫清道的声音。
谢刃掀帘进来,玄铁盔甲擦得锃亮,却在看见慕云歌时弯了弯嘴角:王妃,京中各坊的里正今早齐聚宣德门,说要自发巡查,不许百姓往摄政王府扔香烛供品。
为何?慕云歌问。
他们说,谢刃摘下头盔,露出额角新添的刀疤,医仙娘娘要睡觉,凡人不该拿香火吵她。
殿外忽然传来马蹄声。
萧振威的声音隔着门响起:云歌可醒了?
表哥给你带了边境的奶皮子,用冰鉴镇了一路!
青黛赶紧去开门,就见镇远军统帅提着个雕花木盒,铠甲上还沾着星点血渍,显然是下了早朝直接赶过来的。
他看见慕云歌,眼眶立刻红了:你这丫头,害我在军帐里喝了半个月闷酒。
大表哥的酒品可差了。慕云歌笑着接话,上回你醉了,非说要把镇远军的战马全送给我当坐骑。
萧振威摸了摸后颈:那是真话!
等你身子养好了,咱们去草原跑马,我让士兵在马背上铺三层软垫...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目光落在慕云歌腕间。
那里戴着枚普通的银镯子,是青黛用月钱打的,刻着二字。
从前的慕云歌,腕间总戴着各色宝石串成的医家信物,此刻却像换了个人。
云歌。萧振威放轻了声音,你不必活成别人心里的模样。
慕云歌眼眶发热。
她终于明白,所谓声望巅峰从来不是神坛上的香火,而是这些人,青黛的平安符、凤玄凌的药杵、谢刃的刀疤、萧振威的奶皮子,用最笨拙的方式,把她从云端拽回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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