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带着焦糊味的黑烟散去后,院子里只剩下一只炸裂的陶土药罐,几个小药童正垂头丧气地在那收拾残局。
慕云歌没责备,也没多看那随风散去的诡异紫气一眼,径直回了屋。
她关上门,手指在袖袋深处摸索许久,捏出一张皱巴巴的彩色糖纸。
那是大白兔奶糖的包装,上面那只简笔画的兔子,是她与那个现代文明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实物联系。
她没把它抚平,而是保持着它包裹过糖球的形状,小心翼翼地塞进了红木药匣的最底层,压在一堆不知名的干枯草药之下。
盯着那空荡荡的药匣看了半晌,慕云歌眼神晦暗不明。
她反手调出系统仓库,取出一只做工并不算精致的铜制香炉。
这并非什么古董,而是被她改装过的高频情绪监测仪。
她没走正门,而是推开后窗,借着夜色掩护,用一把小药锄在古井三丈外的槐树根下挖了个坑,将“香炉”埋了进去。
泥土回填,踏平,一切做得悄无声息。
系统面板上跳出“是否启动全域扫描”的弹窗,慕云歌的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没有点下去。
她在怕。
那一刻,她脑海里回荡的不是井水拼出的“甜的”,而是那两个字出现之前,那阵极不自然的停顿。
它真的懂甜吗?
还是说,它只是像个精明的猎手,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扔糖那一刻期待的情绪,然后精准地反馈了她最想看到的答案?
如果它把“甜”等同于“让人类露出笑脸的手段”,那这所谓的觉醒,根本就是一场为了讨好而进行的拙劣模仿。
门被轻轻叩响三下,节奏急促。
青黛闪身进来,带进一股深秋夜露的寒意。
她手里没拿账本,也没拿那本《散记·悯》,而是攥着几张写满稚嫩笔迹的碎纸条。
“王妃,南陵那边几个负责记录的孩子传回来的新消息,不对劲。”青黛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这屋子里的空气,“这几天,孩子们试着跟井说话。有个名叫虎子的,对着井口喊‘我今天被夫子夸了,考了第一’,井水晃了晃,水纹拼出个‘好棒’。”
慕云歌点头,这还在正常范围内。
“可是,”青黛脸色发白,“就在刚才,巷尾那个总是挨揍的小结巴哭着跑去井边,一边哭一边喊‘爹喝醉了打我,好疼’。结果……那井水依然晃了晃,还是拼出了那两个字——好棒。”
慕云歌正在倒茶的手猛地一顿,滚烫的茶水泼在虎口上,她却浑然未觉。
那个机械的、冷冰冰的场景在她脑海中瞬间成型:一个渴望安抚的孩子,对着这块大地倾诉痛苦,得到的却是一句兴高采烈的“好棒”。
它根本分不清痛苦和快乐的区别,它只学会了——只要回应这两个字,周围的人就会激动,就会给它灌注那种让它舒服的能量。
“不是它的错。”慕云歌闭了闭眼,声音有些沙哑,“是我们太急了。我们像填鸭一样给它灌输人类的反应,却忘了告诉它,人这种生物,有时候笑比哭还难看。”她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案前,一把扯下那张原本打算明日贴出去的“共痛学堂”结业告示,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
提起笔,蘸饱了浓墨,在宣纸上笔走龙蛇写下八个大字:从明日起,此处只听不说。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灯火通明。
凤玄凌坐在堆积如山的奏折后,面前跪着工部与户部尚书。
两位尚书大人满头大汗,正为了春耕水利拨款的事争得面红耳赤。
凤玄凌听着他们喋喋不休,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眼神却越过窗棂,投向远处漆黑的钟楼。
“行了。”他突然打断了两人的争执,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水利的事照旧例办。但这九处铜钟所在的方圆五里,即刻划为‘静养禁喧区’。明日此时之前,孤要看到告示贴满大街小巷。”
户部尚书一愣:“王爷,这……这若是禁了喧哗,百姓平日里的集会、商贩叫卖……”
“禁。”凤玄凌吐出一个字,“不止是叫卖。诵经的、哭诉的、求神拜佛的,一律赶走。谁敢在那地方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按扰乱治安论处。”
待两位尚书战战兢兢地退下,凤玄凌对着空气招了招手。
黑暗中,谢刃如同鬼魅般现身。
“去,让黑甲卫连夜把各州‘共语小筑’里的祈愿木牌全都拆了,换成无字的素板。”凤玄凌揉了揉眉心,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传孤口谕给各地官吏:想说话,对着风说;若非要刻字,先问自己——这话是说给它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天还没亮,慕云歌便独自一人回到了那处荒坡地缝。
这一次,她两手空空,没带那能救命的金针,也没带那或许能哄它开心的糖,只拎着一把从后厨顺来的粗陶水壶,里面装的是最普通的井水。
地缝依旧狰狞,像是一张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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