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镇的夏天来得晚。当江城已经热得狗吐舌头时,这儿还吹着穿堂风,带着井水的凉气。醉仙楼后院那八朵韭菜花,开得正盛。七金一白,在晨光里颤巍巍的,像在打哈欠。
苏晴抱着花盆坐在槐树下,一坐就是一上午。她不说话——也说不了话,只哼着那首没词的调子,手指轻轻拨弄花瓣。花瓣是温的,像有脉搏在跳。李婶偷偷抹眼泪,说这姑娘可怜,等了三百年,等来个哑巴。
林凡不觉得她可怜。苏晴眼里有光,看花的时候,看天的时候,看他的时候。那光很静,像深潭,但底下有东西在游。有时候林凡觉得,她不是哑巴,只是话都攒着,等攒够了,一口气说出来吓死人。
“师娘,吃饭了。”他端了碗粥过去。
苏晴抬头看他,笑,指指花,又指指天。意思是:花说今天有雨,要收衣服。
林凡抬头,晴空万里。“花还管天气预报?”
苏晴点头,很认真。她站起来,比划:花还说你今天有客,从北边来,穿黑衣,带刀,但不杀人。
“客?”林凡皱眉。他今天没接单,观测者那边也请了假,说要陪师娘“熟悉环境”——其实是怕她想不开跳井。虽然井早就被楚无涯填了种韭菜。
苏晴又比划:客是旧人,债是旧债。韭菜盒子,多备一份。
林凡心里咯噔一下。旧债?楚无涯的债,还是他的?
他没问,苏晴也不再说,低头喝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像猫。阳光照在她侧脸,睫毛在颊上投出细密的影。林凡突然想起楚无涯的话:“她那人,心大。天塌了当被盖。”
天没塌,但师父没了。这笔债,算谁的?
客是午后来的。果然从北边来,果然穿黑衣,果然带刀。刀用布裹着,背在背上,露出乌木刀柄。人很高,很瘦,像根竹竿,脸上有道疤,从左眉骨划到右嘴角,把整张脸劈成两半。
他站在醉仙楼门口,不进门,不说话,只盯着招牌看。看了足足一炷香,才抬脚进来,坐在最角落的桌子,背靠墙,面朝门。
李婶要迎,被林凡拦住。“我来。”
他提了壶茶过去,放桌上。“客官吃点什么?”
那人抬头。眼睛是灰的,像蒙了层雾。看人时,雾里有针。“韭菜盒子。”声音沙哑,像砂纸磨铁。
“要几份?”
“一份。”顿了顿,“两份。一份在这吃,一份打包。”
林凡去后厨吩咐。李婶小声说:“这人煞气重,不像善茬。”
“嗯。”林凡掀帘看了眼。那人还坐着,手放在桌上,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左手缺了小指,断口齐整,是刀削的。
韭菜盒子端上去,那人吃得很慢,一口嚼三十下,像在数数。吃完一个,喝口茶,才开始吃第二个。吃到一半,他停下,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放桌上。
是块玉佩。羊脂白,雕着缠枝莲,莲心一点朱砂红。林凡认得——楚无涯的贴身物件,三百年前苏晴送的定情信物。
“他给的。”那人说,“说如果你来了,把这个给你。如果你没来,就扔井里。”
“师父什么时候给你的?”
“三百年前。”那人把玉佩推过来,“他说,三百年后的今天,午时三刻,青溪镇醉仙楼,会有人来取。”
林凡算时间。三百年前,正是“归乡”毁灭,楚无涯偷渡来此界的时候。那时就埋了线,等三百年后的今天?
“他还说什么?”
“说,债该还了。”那人吃完最后一个韭菜盒子,擦擦嘴,起身,“刀名‘断尘’,他的。现在归你。”
他解下布裹的长刀,放在桌上。刀很沉,压得桌子吱呀响。
“为什么给我?”
“因为你接了玉佩,就是接了他的债。”那人转身往外走,到门口停住,没回头,“债主姓赵,名无眠。住在北冥海,归墟边上。他等你三百年了。”
“等我还债?”
“等你还命。”那人跨出门槛,声音飘进来,“楚无涯欠他一条命,你师父的命。现在你师父死了,债,子偿。”
人影消失在巷口。林凡站在原地,握着玉佩,手心冰凉。刀在桌上,玉佩在手里,债在心头。
李婶掀帘出来,脸发白:“小林,这…”
“没事。”林凡把玉佩揣怀里,提起刀,“师娘的粥热着没?凉了伤胃。”
“热、热着。”李婶看他提刀往后院走,急得跺脚,“你提刀干啥?真要拼命啊?”
“不拼。”林凡说,“切韭菜。”
后院,苏晴还在拨弄花瓣。见林凡提刀过来,她抬眼,指指刀,又指指天。意思是:刀说,它渴了。
“刀还会说话?”林凡把刀靠槐树放着。刀身震颤,发出低鸣,像在应和。
苏晴点头,比划:万物有灵。刀有刀魂,花有花魄,人有人心。你师父的刀,认得你。
林凡蹲下,看那八朵花。第七朵金色的,花心隐约有个人影,蜷着,在睡觉。是楚无涯最后散成的光点,落在花里,成了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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