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桂生声音发颤地指着后院,仓库...仓库烧没了!
傅鉴飞踉跄着冲过去。存放贵重药材的库房已成焦土,未燃尽的当归混在灰烬里,散发出诡异的甜香。他蹲身捏起一撮焦土,突然发现半片烧焦的纸页——是那张《民报》!上周有个神秘病人偷偷塞给他的革命党刊物,上面印着孙文演讲的片段。
傅先生!许老板的声音从墙外传来。傅鉴飞急忙把纸片塞进袖口,转身看见对方提着盏美孚灯,灯光照出墙根下一排蜷缩的身影——都是无家可归的老人和孩子。
借贵宝地暂住一夜。许老板递来张清单,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人名和伤势,按您教的,重伤的用石炭酸水擦过...
傅鉴飞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望向北的方向,三个月前光绪帝灵柩奉安时,武平县衙门口的万民伞突然自燃。此刻夜风卷着火星掠过焦土,像极了那日飘散的纸灰。
桂生,把地窖里那坛虎骨酒搬出来。他掸了掸长衫上的灰烬,再煮锅当归粥——用我卧房底下那袋米。
少年瞪大眼睛:那不是您留着...
去吧。傅鉴飞望向远处陈记米行通明的灯火,那里正在举行赈灾庆功宴。他摸了摸怀表,表盖内侧还藏着柯林斯写的小纸条: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fort always.
八月十五,本该是中秋团圆的日子,武平县的东门废墟上却插满了竹签。
傅鉴飞站在济世堂二楼的窗前,看着十几个衙役拉着麻绳在焦土上来回丈量。麻绳上系着红布条,每过十丈就打个结——这是前朝嘉靖年间清丈田亩的老法子,如今却被朱县令用来重划灾后地界。
先生,陈记米行的人把周婆子的窝棚拆了!桂生气喘吁吁地冲上楼,手里还攥着半块发霉的月饼。这是早上许老板偷偷送来的,皮上印着广寒宫三个字,馅料却是掺了糖精的豆沙。
傅鉴飞把德制望远镜递给少年。镜筒里,陈三爷穿着簇新的杭绸马褂,正用紫檀算盘敲打周婆子颤巍巍的肩膀。老人身后是半截烧焦的槐树,树上钉着块白松木牌,朱砂写的陈记官准四个字像道血痕。
看见那个戴水晶眼镜的师爷没?傅鉴飞指着人群里穿灰布长衫的瘦高个,去年杭城水灾,他帮知府丈量淹没区,三百亩上等田最后记成八十亩。
桂生突然抓紧窗棂。镜头里,张锁匠正挥舞着铁锤冲向丈量队,却被三个衙役按在滚烫的瓦砾上。他腰间挂着的铜钥匙串叮当作响,像串濒死的蟋蟀在哀鸣。
县衙西花厅里,水烟壶咕噜咕噜响着。
朱县令翘着二郎腿,官靴底还沾着东门的炭灰。他面前摊着的地契上盖着鲜红的县印,墨迹未干的永业田三个字写得格外大。
三爷,这批地契可是冒了风险的。朱县令用指甲刮着茶盏上的鎏金纹,按《大清律例》,灾后土地应先由原主认领...
陈三爷笑着推过个红绸包袱。解开时,二十根墨西哥鹰洋在烛光下排成个字——这是三年前福州将军给老佛爷贺寿的摆法。
大人明鉴,东门那些刁民的地契都烧成灰了。陈三爷的算盘珠轻轻一碰,倒是小的祖上在康熙年间就有地权状...他说着取出张泛黄的桑皮纸,虫蛀的边缘恰好咬掉了四至界限。
窗外突然传来喧哗。王屠夫带着十几个灾民跪在仪门前,手里举着按满手印的状纸。朱县令皱眉挥手,师爷立刻放下湘妃竹帘。帘影晃动间,傅鉴飞看见师爷袖口露出半截红绳——和丈量队麻绳上的红布条同出一辙。
八月二十的月亮像块生锈的铜镜。
傅鉴飞提着美孚灯巡诊归来,远远看见东门废墟上火光点点。走近才看清是上百个火把插在瓦砾堆里,每个火把旁都立着木牌,像片诡异的碑林。
插标占屋啊...许老板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呢子大衣上沾满夜露,白天丈量完的地,夜里插标为界。明日五更,谁家标牌不倒,地就归谁。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打更锣的闷响。几乎同时,所有火把都剧烈摇晃起来。有人从暗处抛出拴着石块的草绳,将木牌成片拽倒。陈记米行的打手们举着包铁棍冲出,棍头特意磨成楔形,专敲人膝盖骨。
那是...张锁匠?傅鉴飞突然看见个佝偻身影在火光中穿梭。老人怀里抱着铁匣子,每放倒一块木牌就塞进把铜钥匙。打手们的棍子眼看要落下,王屠夫却带着人从另一侧冲来,剔骨刀在月光下泛着青芒。
混战中,许老板突然拽着傅鉴飞退到槐树后。树皮上新鲜的刀痕组成个三点会的暗号——这是天地会分支的标志。
傅先生请看。许老板翻开怀表,表盖内侧嵌着半枚咸丰通宝,令尊当年在汀州救过的天地会兄弟,如今在陈三爷的码头当管事...
九月初一清晨,济生堂门口排起长队。
傅鉴飞正在给张锁匠包扎断指,老人指甲缝里还嵌着木牌碎屑。诊案上摊着张——这是灾民们私下立的地权凭证,用灶灰混着鸡血写在麻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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