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婉自澄心园回到规矩森严的苏府后,霍云庭虽碍于礼制与各方耳目,不便再如之前那般日日相见,但他那份深沉的关切之情,却并未因这高墙阻隔而有丝毫减少。
这日傍晚,天际最后一抹晚霞将散未散,暮色如薄纱般悄然笼罩庭院。一名身着玄色劲装、气息沉稳的侍卫,经通传后,被引至苏婉婉所居的“锦绣阁”外。来者正是霍云庭的贴身亲卫首领,他恭敬地呈上一封未曾落款的素白信笺,便垂首默立一旁,如同他主人一般,言语极少,却行动果决。
苏婉婉接过信笺,指尖触及那上好的宣纸,竟觉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萦绕其上,仿佛沾染了凤王府书房里那特有的墨香与威严。她展开信笺,其上的字迹一如她记忆中那般,银钩铁画,力透纸背,带着沙场磨砺出的苍劲与力量。然而,那书写的内容,却与这字迹的刚硬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府中红梅初绽,景致尚可。若身体允许,可来一观。”
没有冗长的客套,没有华丽的辞藻,语气平实,甚至带着一丝与他平日冷峻形象不甚相符的、难得的温和与克制。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基于友情的赏花邀约。
苏婉婉纤细的手指捏着那薄薄的信笺,先前感受到的微凉纸张,此刻却仿佛因这字里行间潜藏的、不便明言的惦念,而透出几分熨帖的暖意,悄然浸润着她的指尖。
她微微垂眸,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弧度。
她深知,以霍云庭的心性,绝不会因几株梅花盛开便特意下帖相邀。这看似风雅的“赏梅”背后,必然有着更为重要的缘由——或许是关于北疆军情,或许是关于朝堂动向,又或许,是关于他们共同的目标,那位礼部侍郎赵文渊的最新消息。
这封简短的信,是一道默契的暗号,一次心照不宣的召集。
次日,天光晴好,苏婉婉如约而至夙王府。甫一踏入王府后园,那片远近闻名的梅林便映入眼帘,果真名不虚传。但见红梅灼灼,似烈焰缀于枝头,燃烧着冬末的寒意;白梅皎皎,如新雪覆满琼枝,素净清冷,不染尘埃。梅枝形态各异,或疏或密,虬曲横斜,在湛蓝的天幕下勾勒出遒劲而风雅的剪影。微风拂过,幽雅的暗香浮动,沁人心脾,仿佛能涤尽尘世烦扰。
霍云庭早已在梅林深处等候。他今日并未穿着象征亲王身份的庄严王袍,只一身简约的墨色锦缎常服,玉带束腰,愈发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姿如松。少了朝堂之上的凛冽威仪,此刻的他眉宇间似乎柔和了些许,多了几分闲适与从容,但那份刻入骨子里的挺拔与不凡气度,却并未因衣着简素而有半分消减。
见苏婉婉到来,他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见她气色尚好,眼底深处一丝几不可察的关切悄然散去。两人默契地并肩,踏着青石小径,漫步于这片香雪海中。小径上落英缤纷,铺着一层细碎的花瓣,脚步过处,带起细微的簌簌声响。
初时,两人都未提及正事,仿佛真的只是为赏景而来。霍云庭抬手指着一株形态奇特的老梅,声音低沉平和:“这是‘骨里红’,花色最为浓艳,是早年自南境移栽而来。”苏婉婉顺着他的指向望去,轻声应和:“确实难得,香气也更为醇厚些。”转而,她又望向一树白梅,谈及近日天气,言说虽已入春,早晚仍有些寒意。
这般看似随意地聊着梅花品种、品评姿态香气、谈及天气冷暖,如同任何一对寻常的友人。和煦的日光透过花枝的间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梅香与他身上淡淡的、如同雪后松针般冷冽的气息。这短暂的宁静与闲适,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难得的喘息,为接下来必然要展开的、关乎时局与阴谋的谈话,铺陈开一层温和的序幕。他们都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场风雅之会,引入真正的核心。
行至梅林深处,一株形态奇古、枝干虬结如龙的红梅树下,霍云庭倏然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向苏婉婉。清冷的月光与枝头未消的残雪光晕交织,柔和地洒落下来。苏婉婉披着厚厚的雪白狐裘,风帽边缘一圈柔软的绒毛衬得她的小脸愈发玲珑,大半张脸都隐在帽檐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清澈如秋水、沉静如古井的眼眸,在朦胧光线下显得格外专注。
“婉婉,”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比平日更添了几分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即将破茧而出,“宫宴之事,是本王连累了你。” 这句话在他心中盘桓已久,此刻终于说出了口。
苏婉婉微微摇头,风帽下的脸颊轮廓在阴影中动了动,声音平静而清晰:“王爷言重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即便没有婚约,苏家女的身份,在有些人眼中,本身便是靶子。此事,与王爷无关。” 她试图将责任揽回自己身上,不愿他因此自责。
“不,”霍云庭的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那风帽的遮掩,直抵她的内心,“若非与我的婚约,将你与夙王府牢牢绑在一起,触动了东宫最敏感的神经,太子或许会忌惮苏家,却未必会如此急于除你而后快,行此险招。而皇兄……”他提及皇帝,语气微冷,“也不会在证据指向东宫时,如此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近乎纵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