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学习生活渐入正轨,苏念棠在学员中慢慢显露出优势——文化课基础扎实,实践考核表现亮眼,就连那日随口和陈老师聊的“心理学”感悟,也传到了老先生耳中,课后特意被叮嘱“多观察、多思考,理论联系实际”。这份“突出”让她成了焦点,有羡慕的目光,也有暗自较劲的眼神。
这天中午的食堂,却因一份肉包子起了小风波。虽是白菜粉条多、肉馅少得可怜的包子,那点油香仍让学员们翘首以盼。队伍排到苏念棠同宿舍的孙小梅时,姑娘看着饭盒里两个明显偏小的包子,忍不住嘟囔:“同志,这包子咋大小不一样?我这俩也太秀气了。”
打饭的中年师傅正忙得满头汗,闻言把大勺往盆边一磕,眼睛一瞪:“有的吃就不错了!挑三拣四的,什么思想觉悟!后面还等着呢!”
孙小梅本就脸皮薄,被当众一吼,眼圈瞬间红了,端着饭盒僵在原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周围瞬间安静,所有目光都聚在这小小的冲突上,空气里满是尴尬。
苏念棠就排在孙小梅后面,见状暗自叹气——她知道孙小梅只是随口抱怨,师傅也是忙得没了耐心。眼看僵局要持续,她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先对师傅说:“师傅,您辛苦了,这么热的天,要忙活我们这么多人的饭。”接着自然接过孙小梅的饭盒,又对师傅笑道:“小梅同志不是嫌包子小,是看您累得满头汗,怕我们吃多了您更辛苦,心疼您这手艺呢!您看我这俩大,我跟她换换,正好她饭量小。”
这话既给了师傅台阶(夸辛苦、赞手艺),又把“抱怨”扭成了“心疼”,还主动提出交换解决问题。师傅愣了愣,看着苏念棠的笑脸,又瞥了眼红着眼的孙小梅,紧绷的脸缓和下来,嘟囔句“赶紧的,别挡道”,挥挥手放了她们过去。
苏念棠飞快把自己的大包子拨给孙小梅,接过小的,拉着还在发愣的她离开窗口。一场风波,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饭桌上,孙小梅才缓过神,又感激又羞愧:“念棠,谢谢你……我刚才就是嘴快……”
“没事儿,”苏念棠咬了口小包子,吃得坦然,“食堂师傅也不容易,多体谅就好。以后有话,私下说更合适。”
同桌室友纷纷附和,气氛重新热络。苏念棠却在心里琢磨——这不就是陈老师说的“心理现象”?孙小梅的委屈、师傅的烦躁、围观者的沉默,处理这种事,光讲大道理没用,得懂双方情绪,给足面子,再找个实在的解决办法。
没想到,这事竟传到了负责思想工作的李干事(上次实践考核的严肃女老师)耳中。下午劳动课结束,她把苏念棠叫进了办公室。
苏念棠心里打鼓,怕自己又“出了头”。可李干事虽没笑,语气却缓和不少:“中午食堂的事,我听说了。你处理得不错,灵活,也顾全大局。”
苏念棠松了口气:“李干事,我就是觉得僵着不好,想赶紧解决问题。”
“这就是动了脑筋,”李干事点点头,手指轻敲桌面,“做群众工作,就需要这种随机应变。不光要讲原则,还得讲方法、讲感情。你以前在村里办夜校,是不是也这么做?”
苏念棠心里一动,趁机把想法说出来:“是的。我觉得跟大家打交道,得知道他们想啥、担心啥、要啥。比如推科学种田,光说大道理没人听,得让他们亲眼看到多打粮;教卫生知识,得说他们听得懂的话,比如‘饭前便后洗手,病菌不入口’……”
她没提“心理学”,却结合红星大队的例子,讲了怎么调动积极性、化解抵触情绪,字里行间都是对“人”的理解和尊重。
李干事听得认真,偶尔插问,眼神里的审视渐渐变成思索。最后只说:“很好。保持这种联系实际、关心群众的作风。回去写份如何做好基层群众思想工作的心得体会,不用长,结合实际例子就行。”
从办公室出来,苏念棠心情复杂——这算“委以重任”吗?其实写心得不难,她给陆劲洲的信里,早写过不少“理论联系实际”的感悟。
夜里,她又在灯下写信,着重讲了食堂风波和与李干事的谈话:“……劲洲,我现在才觉得,你以前在部队带兵,现在跟队里小伙子相处,肯定特别擅长这个——不用吼不用骂,就能让人心服口服。李干事让我写心得,我第一个就想到你,觉得你肯定有好多‘实战经验’能教我……”
写着写着,她忍不住笑了,仿佛能看到陆劲洲读信时,微微挑眉、带着点无奈又藏着笑的模样。
走到窗边,省城的夜晚依旧喧嚣,她的心却格外宁静。离开家的这段日子,她不仅学知识,更在反刍红星大队的实践——陆劲洲潜移默化教她的,不只是种地、生活,还有察人心、处世事的智慧与沉稳。
摸了摸口袋里那颗没舍得吃的水果糖,糖纸已经软了。省城的挑战让她成长,也让她看清自己的宝藏——那片土地、那群人,还有那个像定海神针一样,始终在她身后的男人。对即将到来的最终审核,她少了忐忑,多了坦然——无论结果如何,她的根与心,都牢牢系在那个有草莓香、有小院灯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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