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招待所走廊的脚步声穿透薄墙。苏念棠睁开眼时,陆劲洲已坐在床边穿鞋,天还黑着,两人轻手轻脚洗漱,就着热水啃起硬馒头——馒头是昨天带来的,泡软了配咸菜,倒也能咽下去。
“中午轮着吃饭,一人守展台,一人去买热乎的。”陆劲洲擦了擦搪瓷缸,把切好的豆腐干用干净纱布盖上,又试了试风车模型的转动,确认顺畅后才装包。
七点钟出门,县城街道已有了早行人:穿工装的工人骑着自行车,车把挂着饭盒;裹棉袄的农民拉着板车往菜市场去。文化馆门口,各公社的人互相招呼,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开。
红星公社的三号展台前,苏念棠重新摆弄展品:豆腐干摆最前,碟子里插着试吃的竹签;风车模型放中间,旁边贴好原理说明图;柳编篮子靠右侧,摆着编到一半的半成品和工具。“这风车真能磨豆腐?”旁边红旗公社的大姐凑过来看,陆劲洲只点了点头,目光已投向文化馆大门——八点整,展销会要开始了。
门一开,参观者涌进来。第一个停在展台前的是戴眼镜的中年人,指着豆腐干问:“同志,这是什么?”
“红星大队的烟熏豆腐干,您尝尝。”苏念棠递上插着竹签的豆腐干,又解释,“用风车磨的豆浆点成豆腐,松柏枝熏了三天,能存还能当菜。”
中年人嚼着豆腐干,目光转向风车模型。陆劲洲当即摇动摇柄,叶片带飞轮转起来,磨盘跟着匀速转动:“风力带动叶片,风大时飞轮储能,风小时释放,不用一直守着。”
“设计巧,成本高吗?”
“零件是废旧的,木材是队里的,人工是社员农闲做的。”陆劲洲答得实在,中年人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才离开。苏念棠悄悄松了口气,第一关总算过了。
人渐渐多起来,试吃的豆腐干很快见了底,苏念棠切得手酸;风车模型前围满男同志,有人问传动原理,有人问能不能改去抽水,陆劲洲嗓子都哑了,却没漏过一个问题。柳编篮子那边,苏念棠现场编红五星,手指翻飞间,小小的五角星就成型了,引得女参观者啧啧称奇。
“这篮子怎么卖?”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妇女问——1975年,烫发是城里人的时髦。
“供销社卖三毛九一个,我们这是展品不零售,您要是喜欢,最近供销社刚进了一批。”苏念棠笑着答。妇女虽遗憾,却记了供销社地址,又要买点豆腐干给孩子尝,苏念棠用干荷叶包了两块送她,惹得对方连声道谢。
中午趁人少,陆劲洲让苏念棠先去吃饭,自己守着展台。苏念棠没走远,在门口小摊买了两块烤红薯,回来和他分着吃。“四个公社问风车技术,县农技站的人也记了笔记。”陆劲洲咬着红薯,声音有点哑,“豆腐干有七八个人问哪儿买,路子走通了。”
话音刚落,徐书记陪着几个领导过来,为首的是县革委会李主任。李主任先看风车模型,听陆劲洲讲解后点头:“符合‘自力更生’的精神,废旧利用,还能提效率。”尝了豆腐干,又夸苏念棠:“女同志能干,这产品有特色,能当咱们县的副食品招牌。”
苏念棠忙说:“还在摸索,不成熟。”
“摸索才能进步。”李主任拍了拍展台,“展销会结束写个总结,好经验全县推广。”
下午四点多,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停在展台前,是县食品厂的技术员。他翻看着豆腐干,又问清熏制工艺,忽然说:“你们想过标准化生产吗?统一工艺、规格、包装,要是质量稳,我们能采购。”
苏念棠愣了愣,随即稳住心神:“我们现在是手工做,但能定标准,您有什么要求?”
技术员掏出纸笔,写下规格大小、含水量、含盐量、包装要求,递过纸条:“研究研究,达标了就来食品厂详谈。”
接过纸条时,苏念棠的手有点抖。陆劲洲走过来,看了眼纸条,沉声道:“我们会认真研究。”技术员留下联系方式离开后,苏念棠才敢小声说:“这可是国营单位。”
“是机会,但得把标准吃透。”陆劲洲把纸条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
五点钟清场,两人收拾展台时,红旗公社的大姐凑过来:“你们今天可风光,领导都来了,那豆腐干真能放一个月?”
“密封好能行。”苏念棠答。大姐若有所思地回去了,陆劲洲看着她的背影,轻声说:“以后可能有更多公社学咱们做。”
回招待所的路,苏念棠觉得腿像灌了铅。陆劲洲拉着她去食堂,点了两份白菜炖豆腐:“尝尝别人家的。”豆腐是卤水点的,虽没自家的嫩,却也香。陆劲洲把自己碗里的豆腐拨给她:“多吃点。”
“你也吃。”
“我不饿。”他说得自然,苏念棠知道是让着自己,没再推辞。低头吃饭时,她忍不住数起今天的收获:领导肯定、食品厂机会、参观者好评,像做梦一样。
回到房间,陆劲洲打来热水,让苏念棠泡脚,自己坐在桌前研究食品厂的标准。苏念棠泡着脚,一件件说今天的事:烫发女同志夸篮子细,红旗公社大姐问存放,农技站记风车原理……像是在确认这一切不是假的。
“今天辛苦你了。”陆劲洲放下纸条,转头看她。
“你也辛苦。”两人相视一笑,一天的累好像都散了。
关了灯,黑暗里苏念棠忽然说:“明天把豆渣饼也摆出来,风车说明再加条实际效益的数据。”
“行。”陆劲洲应道。
远处传来火车汽笛声,悠长地穿过夜空。苏念棠闭上眼睛,红星大队的田野、转动的风车、编筐的妇女在脑海里浮现,和今天的展台重叠在一起。她知道,今天只是开始,明天还有新的挑战,但此刻,只想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
陆劲洲听着她均匀的呼吸,摸了摸枕边的纸条——那是新的希望,在冬夜里,暖得像炉子里的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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