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英从鞋盒里取出那双崭新的运动鞋，标签上四位数的价格格外扎眼。穿上试试，她推着儿子往门口走，妈答应你，只要把设计专业念完，毕业后想干啥都行。
小杰撇着嘴系鞋带，崭新的鞋底在地板上蹭出两道水印，小杰爸刚拖完地。
兰景耀坐在餐桌旁看着这一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杯底还沉着几片泡开的茉莉花，像极了被生活泡发的苦涩。
送走儿子后，张小英转身就撞上丈夫欲言又止的眼神。看什么看？她扯下围裙甩在椅背上，那双鞋的钱是从我理财账户出的！
窗外传来楼下收废品的吆喝声，兰景耀的监理证还摆在茶几上，压着刚结清的工程验收单。他想起昨天工地上的年轻项目经理说的话：兰工，这段忙完可能要歇一阵...现在这话应验得真快。
老陈今天发微信，兰景耀试图转移话题，说小赵要结婚了，对象是个...
你还有闲心管别人家的事？张小英的声调突然拔高，像一把钝锯子开始来回切割空气，儿子眼看要毕业，你这又没活干，房贷...
兰景耀默默数着墙上的挂钟秒针，每走一格，妻子的唠叨就多一分贝。他突然很想念厂里那台老雕刻机——至少机器吵起来是有规律的。
半年后，小杰终于拿到了职专毕业证书。
那天晚饭时，他郑重地放下筷子：爸，妈，我决定开家烧烤餐厅。
张小英手里的汤勺一声掉进碗里：你说什么？你学了三年的设计...
奶奶已经答应投资我了。小杰掏出手机，亮出银行转账记录——整整一百万，备注写着给大孙子的创业基金。
兰景耀望着儿子高大的身影——二十出头的小伙，肩膀已经比他还宽，手臂上凸起的肌肉线条分明。可那双遗传自己的单眼皮里，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活像个三十岁的生意人。
你从小毛笔字写得那么好，画画还得过奖...张小英的声音有些发抖，怎么偏偏要走商路？
小杰低头摆弄着烧烤签子——那是他从老爸厂里最后一批库存里翻出来的样品。爸当年不也是放着林业局的铁饭碗不要，非要去开筷子厂吗？
这话像根烧红的铁签，直直戳进兰景耀心里。他望着儿子认真穿肉串的样子，仿佛看见二十多年前的自己蹲在车间里挑选木料的背影。艺术生非要经商，就像硬要把紫檀木削成一次性筷子——再好的料子，也得按着别人的路子走。
小杰的兴安岭烧烤开业那天，门口摆满了亲戚朋友送的花篮。奶奶特意穿了件大红衣裳，坐在收银台后面当起了临时掌柜，逢人就夸：我大孙子出息了，比他爸强！
起初，小杰干劲十足。
清晨五点，他裹着棉去批发市场挑羊肉，跟摊主讨价还价的样子，活像个混迹市场多年的老手。
中午十二点，他蹲在后厨调配秘制腌料，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着各种配方——王叔说孜然要新疆的，李哥说辣椒得用四川的，结果调出来的味道，连他自己尝了都皱眉。
晚上九点，他系着溅满油星的围裙，站在烤架前亲自招呼客人。炭火熏得他眼睛发红，可嘴角还挂着笑：哥，尝尝咱家招牌大串！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一记闷棍——
开业促销结束后，店里的人流就像退潮似的，一天比一天少。最惨淡的周三晚上，整个餐厅就坐了一桌客人，还是来蹭空调的。
咱家味道没问题啊！小杰困惑地挠头，转头问后厨帮工，老刘，你说为啥留不住客？
老刘在围裙上擦着手：小老板，这地段白领多，谁天天吃烧烤啊？再说了...他压低声音，对面新开了家韩式烤肉，人均消费比咱高三十，人反倒排队。
小杰望着对面灯火通明的店铺，玻璃窗上凝结的水珠，像极了他此刻模糊的视线。
坚持到第二年冬天，小杰的作息已经变成了：
早上查账本——水电费又涨了；
下午跑供应商——赵哥，货款再宽限两天；
晚上蹲在店门口抽烟——看着呵出的白气发呆。
关店那天，奶奶特意赶来。她摸着孙子的头，塞给他一张卡：没事，奶奶还有棺材本...。
小杰红着眼睛看着奶奶给的卡…。想起账本上最后那个数字——98万7千的亏损，突然笑了，对张小英说：妈，我爸当年筷子厂倒闭时，是不是也这感觉？
张小英没说话，只是用力搂了搂儿子的肩膀。母子俩站在雨里，看着工人拆走兴安岭烧烤的霓虹灯牌。那四个字在雨中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
歇了三个月，小杰突然宣布要开汽车美容店。
你疯啦？张小英差点打翻酱油瓶，烧烤店赔得还不够？
小杰翻开手机相册：妈，你看这条街新开了六家奶茶店，但洗车行就一家，还又破又贵。
兰景耀看着儿子手机里的市场调研照片——洗车行门口确实排着长队。他悄悄把存折塞给张小英：让他试试吧。
这次，小杰学聪明了。
他不再迷信地段好就一定能火，而是蹲在目标店铺对面数了三天车流；
他不再盲目听信供应商推荐，而是亲自去汽配城比价；
他甚至还报了个汽车美容速成班，学了一手打蜡镀晶的手艺。
开业那天，24岁的小杰穿着崭新工装，站在车靓美容会所的招牌下迎客。阳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与当年兰景耀开筷子厂时，如出一辙的轮廓。
小杰的车靓美容会所竟然奇迹般地撑过了两年。
这一次，他没再犯烧烤店时的错误——不再盲目相信地段决定一切，而是老老实实做了三个月市场调研；不再听信供应商的花言巧语，而是亲自去汽配城比价；甚至报了个汽车美容速成班，硬是把自己练成了打蜡镀晶的一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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