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中的儿子小川,是兰家孙辈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孩子生得敦实,小眼睛,活脱脱是小中的翻版,只是长脸型随娘,半点没遗传到王丽的灵秀。性格也随了爷爷兰三癸,闷不吭声,小小年纪蹲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能看一整个下午。
上学后,学习成绩不上不下,永远徘徊在班级二十名左右。班主任家访时委婉提醒:孩子挺踏实,就是缺乏点冲劲。王丽笑着递上茶水:能跟得上就行,我们不强求。
初中毕业前,亲戚们聚在一起讨论孩子前途。
大姐兰小荣的儿子准备考研,她斩钉截铁地说:他想学,就让他读到顶!
而兰二元家的兰小燕供女儿到研究生,花了二三十万了。
兰小芳更夸张,刚供儿子去大马读了个研究生。 兰宝滨供女儿读到研究生。
轮到小中发言时,他搓了搓手笑了笑:小川能考上个普通职校就行,考个工程专业饿不着就行。
王丽适时地端上果盘:孩子健康快乐最重要,是不是?
兰小芳儿子开着90万的车,兰小燕女儿拿了父母40万的卖房钱,兰宝滨女儿本科毕业不想工作又考了研究生,想留在上海,上海能买起个房?
唯有小川,老老实实上学。
唯一不按常理出牌的是春花的儿子小力。
那小子从小花钱如流水,好在医护职专毕业后总算收了心,如今在县城医院当护士,娶了媳妇,有了孩子。
这世上有人拼命把孩子托上云端,也有人甘心让孩子扎根泥土。可最终,活得最自在的往往是那些看清自己分量的人。
老秦的侄男望女和兰二元那边的差不多。两家情况类似。老秦弟弟秦二栓两口子五十多去世,兰二元弟弟兰三癸两口子也是五十多去世,两家孩子们出奇的团结。
在蛐蛐出生时,秦二栓算是抱她过的,所以实在唏嘘为何他会得癌去世。
秦二栓这辈子,活得就像他种的那几亩旱地——靠天吃饭,旱涝由命。
他爹秦天柱当年是村里有名的穷光棍,到死都没攒下一块银元。秦二栓娶媳妇时,家里只有两间土坯房,媒婆领着他在邻村转了三圈,最后指了个蹲在门口啃骨头的姑娘:就这个吧,便宜。
那姑娘叫秀秀,脑子不太灵光,小眼睛,厚嘴唇,累了时候,身子倾斜,像是要流口水,但脸上带着微笑,倒让人心里挺暖。
秦二栓蹲在门槛上抽完一袋烟,点了点头:成,能生娃就行。
秀秀的肚子倒是争气,连着生下三儿一女:
老大胖墩墩的,小眼睛大脑袋,随了娘。村里人都说他傻,可姑姑老秦看得明白:这小子精着呢,偷懒耍滑的本事随他舅。——说的是秀秀那个卖耗子药的哥哥,总能把陈货当新货卖。
老二是全家长相还算不错的,继承了秦二栓的小脸盘和自来卷,一头自来卷在阳光下泛着栗色。虽然眼睛不大,但挺善良的眼神,没有贪婪之心。
老三和老幺又随了娘,一个比一个憨实。尤其是小闺女是娘的翻版。
秦二栓没有这本领。
每天天不亮下地,天黑透才回家——是给老徐家帮忙了。秀芹秀蹲在灶台前烧火,煮一锅面条。孩子们像一窝小猪崽,围着破桌子吸溜吸溜喝得欢实。
有回村长来说扶贫项目,问他想不想学大棚种植。秦二栓搓着皲裂的手心:俺家秀秀弄不了精细活...转头看见媳妇摊炕上歇着,听老公说自己,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黄牙。
老秦偶尔接济他们,送点旧衣裳。秀秀根本不要。老秦就再也没送旧衣服。
冬天杀猪烩酸菜,老秦带大女儿兰小燕去吃新鲜猪肉烩酸菜。这顿菜算是两家维系亲情的手段,要不然,老秦五个孩子也是手脚一起用去搞翻身仗。只有烩酸菜还勾瘾相聚,要不然聚一下比登天还难,不是不亲,是上一辈没基础,孩子们很辛苦,相聚是奢侈。
老秦的爹秦天柱,这辈子活得像个隐士。
年轻时穷得娶不起媳妇,28岁才勉强凑够彩礼,娶了个小他十四岁的女人。婚姻生活不过十来年光景,女人便病逝了,留给他一女一儿,两间漏雨的土房和一堆药罐子。村里人都以为他会消沉,谁知他转头就把药罐子种上了仙人掌,摆在窗台上天天晒太阳。
他不爱串门,也不凑热闹,闲时要么捧着本旧书在枣树下读得入迷——算卦书什么的,要么就拿着凿子做木工活。做个爬龙的木床。
秦天柱的大孙子大明,却和爷爷活成了反义词。
这孩子从小就不爱看书,胖墩墩的身子像截木桩,小眼睛厚嘴唇,活脱脱随了秦二栓媳妇那边的长相。初中没念完就辍了学,整天在村里晃悠,眼睛专往漂亮大姑娘身上瞟 ,人生目标就是,无论如何要找个比他娘好看的媳妇。
有年夏天收麦子,大明蹲在田埂上啃西瓜,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忽然他捅了捅同伴:瞧见没?小玲真俊!
不远处,矮小的小玲正弯腰捆麦秸。这姑娘皮肤黝黑得像炒熟的栗子,可一双杏眼又大又亮,睫毛浓密得能在上头搁根火柴。村里人都说黑的像混血儿,背地里叫她黑牡丹。
大明追姑娘的方式和他的人一样实在。
今天塞把炒瓜子,明天送个野桃,后来干脆天天蹲在小玲家院门外,像只等食的大黄狗。有回小玲在溪边洗衣裳,他扑通跳进水里,捞出只拖鞋——可惜不是小玲的。
你图啥?小玲拧着衣裳问他。
大明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子:你眼睛好看,像...像...憋了半天想起爷爷窗台上的仙人掌,像带刺的花!
小玲笑了,湿衣裳甩出一串水珠,全溅在大明脸上。
到了法定年龄,大明拎着两瓶高粱酒去提亲。小玲爹看看酒,又看看闺女。小玲低头扯着衣角,黑脸蛋透出红来:他...他实在。
婚礼简单得不像话。大明借了辆拖拉机接新娘,车头绑的红绸布还是从爷爷旧棉袄里拆的。秦天柱坐在上席位,眯着眼看孙媳妇敬茶。缘分这事,就像秦天柱做的板凳——外人看着歪歪扭扭,坐上去才知道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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