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不欢而散的争吵之后。
金军那座看似庞大的中军联席帅帐，便彻底地名存实亡了。
完颜宗望说到做到。
他真的就带着他的东路军残部，连夜拔营起寨。
向东后退了足足二十里。
摆出了一副要和西路军老死不相往来的决绝姿态。
而完颜宗翰也懒得去管他。
他同样将自己的帅帐迁回了西路军的大本营。
两个人就像是两个在闹别扭的孩子。
谁也不理谁。
谁都看谁不顺眼。
可是，赌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愤怒也同样填不饱士兵们的肚子。
当他们各自冷静下来。
独自一人面对着面前那冰冷的沙盘，和一堆烂到不能再烂的军情汇报时。
他们才不得不被迫去面对那个他们最不愿意承认，却又真实得无比残酷的现实。
他们似乎已经无路可走了。
先看东路的完颜宗望。
他的日子最难过。
白马渡被岳飞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后续的几个小型的屯粮点，又被宗泽那个老匹夫带着人给挨个拔了个精光。
他的数万大军现在已经彻底断粮了。
每日里只能靠着杀战马，和四处搜刮来的那点可怜的粮食勉强果腹。
军心涣散。
怨声载道。
若是再不想办法破局。
都不用宋人来打，他这支军队自己就要先哗变了。
而西路的完颜宗翰，日子也同样不好过。
他的粮食倒是还算充裕。
可是，他的“牙齿”却被岳飞和姚古那两支神出鬼没的宋军给硬生生地掰断了。
没了最倚重的攻城器械。
没了最引以为傲的王牌铁骑。
光靠他手下那些同样是疲惫不堪的步兵，去硬啃汴梁城那座被宋人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的坚城？
那和主动去送死又有什么区别？
更要命的是。
在他们的屁股后面和侧翼。
还始终游弋着宗泽和种师道那两支像狼群一样狡猾而又致命的宋军主力。
就像是两把随时可能从背后捅过来的锋利匕首。
让他们寝食难安，如芒在背。
怎么办？
撤退吗？
这个念头几乎是同时在两位统帅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然后又被他们用更快的速度给掐灭了。
不行。
绝对不行。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宿将。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在眼下这种军心不稳、士气低落，又被敌人四面环伺的情况下。
一旦下达“撤退”的命令。
那就等于是吹响了全军崩溃的冲锋号。
早已紧绷到极限的军心必然会在瞬间彻底瓦解。
士兵们会为了争抢那为数不多的逃生之路而自相残杀。
而那两支一直对他们虎视眈眈的宋军“狼群”。
也必将在他们撤退的路上，对他们展开最疯狂也最无情的追亡逐北。
到时候，等待他们的就只有全军覆没这一条最悲惨的死路。
想当年，强如大辽那百万控弦之士，不就是这么被他们给活活拖垮的吗？
风水轮流转。
没想到，报应会来得这么快。
既然退无可退。
那么，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只剩下了最后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生路了。
或者说，是一条向死而生的血路。
完颜宗望看着沙盘上那座让他蒙受了无尽耻辱的汴梁城。
眼中闪过了一丝疯狂的、赌徒般的骇人凶光。
他猛地一拍桌子！
“来人！”
“传令下去！”
“全军拔营！”
“目标，汴梁！”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
数十里之外，西路军的大营里。
完颜宗翰也做出了同样，也是唯一的选择。
他将自己仅剩的那些存粮全都拿了出来。
让所有的士兵在战前饱餐一顿。
然后，他亲自走上点将台。
对着他麾下那些同样憋屈了许久的士兵们。
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动员。
“勇士们！”
他举起手中的酒碗，声音嘶哑，而又充满了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在我们的身后，是宗泽，是种师道，是那千千万万想要将我们生吞活剥的宋人！”
“我们想活下去，就只有一条路！”
他猛地转过身，将手中的酒碗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然后，用他那巨大的弯刀遥遥地指向了远处那座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无比雄伟的汴梁城。
“那就是，拿下它！”
“攻破它！”
“用宋国皇帝的脑袋来祭奠我们死去的弟兄！”
“用他那满城的财富来弥补我们所有的损失！”
“用他那最美丽的女人来温暖我们冰冷的身体！”
他像一头受伤的、发狂的野兽，对着天空发出了最后的咆哮。
“此战！”
“不胜，则死！”
“杀！”
“嗷！”
数万金军被他这充满了绝望和疯狂的宣言给彻底点燃了。
他们赤红着双眼，发出了同样如同野兽一般的兴奋嚎叫。
他们知道。
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也是他们最后的一场狂欢。
他们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的一个决定。
他们要赶在宋军的所有外围部队完成合围之前。
要赶在自己的军心彻底崩溃之前。
拿下那座让他们又爱又恨的人间天堂！
为自己，也为他们的统帅，换取那最后一线的生机！
这一次，虽然没有任何的商量和协同。
但，这对早已是貌合神离的堂兄弟，却达成了一种宿命般的最后默契。
将他们最后剩下的那数万主力大军的性命，全都压在了这场决定两国国运的巨大赌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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