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
宣化门城下的杀戮,却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金军的那些仆从军,就像一群被抽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在后方督战队那冰冷的屠刀逼迫下,一波又一波地,对着这座对他们来说,如同地狱一般的城墙,发动着麻木而又绝望的自杀式攻击。
城楼之上,宋军的将士们,也早已精疲力尽。
他们机械地重复着推下滚石,泼下金汁,拉开弓弦的动作,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深入骨髓的疲惫。
就连韩世忠这样铁打的汉子,此刻都感到了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他拄着自己那把早已砍得卷了刃的大刀,剧烈地喘息着,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弟兄们的体力,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而就在此时,一直在他身后冷静观战的皇帝赵桓,却突然开口了。
“韩卿,让人把咱们的‘宝贝’,先停一停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的紧张。
韩世忠一愣,有些不解地回过头。
“陛下,这,这是为何?现在正是金狗攻势最猛的时候,若是没了‘惊雷’的威慑,恐怕……”
赵桓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朕知道。”他指着城下那如同潮水一般来了又退的金军仆从军,“但你没发现吗?完颜宗翰那个老狐狸已经学聪明了。”
“他在用这些炮灰的贱命,来换我们精锐将士的命,也在用他们的尸体,来消耗我们那为数不多的震天雷。”
“我们若是再这么被动地跟着他的节奏走下去,就算能守住今晚,那明天呢?后天呢?”
韩世忠听完,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皇帝说的是事实。
“那,那陛下的意思是?”他看着皇帝,眼中闪过了一丝请教的意味。
赵桓缓缓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边那轮被硝烟和血色染得有些昏暗的下弦月,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又自信的弧度。
“他想跟朕拼消耗,那朕就陪他好好地玩一玩。”
“只不过,这游戏的规则,得由朕说了算。”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一个一直躬身侍立,穿着工部官服的中年官员,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命令。
“王大人,朕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那个姓王的工部官员连忙躬身回答。
“回陛下,都,都准备好了。只是,只是那东西,从未在战阵之上使用过,臣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赵桓却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无妨。”
“朕要的,就不是它的杀伤力。”
“朕要的,是它的威慑力。”
“去吧。”他拍了拍那个王大人的肩膀,“让咱们的将士们,也好好地开开眼,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神兵天降。”
……
半个时辰后。
金军的伙夫营里,一群刚刚轮换下来,累得像狗一样的伙夫,正围着火堆,骂骂咧咧。
“他娘的!这仗还让不让人活了?白天砍人,晚上救火,老子两条腿都快跑断了!”
可就在此时,一个眼尖的金兵,突然指着夜空,发出了一声见了鬼似的尖叫。
“看!那,那是什么玩意儿?”
众人闻声,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了让他们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只见,在那漆黑的夜空之中,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升起了数百个巨大而又明亮的橙黄色“灯笼”!
这些“灯笼”,每一个都足有一人多高,它们的下面还燃烧着橘红色的火焰,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在夜风的吹拂下,如同来自地狱的幽灵一般,向着他们毫无防备的巨大营寨飘了过来。
“是,是天灯!”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向天神告状吗?”
整个金军大营,瞬间陷入了一阵巨大的恐慌和骚动之中。
而就在所有金兵的注意力,都被天上那些诡异的“灯笼”,给吸引过去的时候。
在他们大营外围那最黑暗的角落里,另一群真正的死神,也已经悄无声息地到位了。
他们,是韩世忠手中最精锐,也最神秘的一支部队,只有三百人,每一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他们,不善于正面搏杀,却精通潜伏、暗杀、侦察,和一切见不得光的脏活累活。
他们,是大宋禁军的眼睛,和匕首。
他们,有一个足以让所有敌人都闻风丧胆的名字。
夜不收。
夜间出动,不被收编,取“杀人放火,概不负责”之意。
而此刻,这支神出鬼没的恐怖部队,正由他们的统领,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名叫“疤脸刘”的悍将带领,如同最耐心的猎人,静静地潜伏在黑暗之中。
终于,天上那些飘飘忽忽的孔明灯,飞到了金军大营的上空。
然后,那些灯笼下面携带的,一个个浸满了火油的布包和小型爆炸物,开始如下雨一般,稀稀拉拉地掉了下来。
虽然造成的实际杀伤力微乎其微,但却成功地将整个金军大营都给彻底点燃了。
“着火啦!”
“快!快救火啊!”
无数的金兵像一群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整个指挥体系彻底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而疤脸刘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残忍的狞笑。
他知道,该他们上场了。
“弟兄们。”他对着身边那三百名早已饥渴难耐的“夜不收”,压低了声音,下达了他今夜唯一的作战命令,“官家有旨,今晚,咱们不杀人,咱们只搞事。怎么恶心,怎么来,怎么让他们睡不着觉,怎么来。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三百名“夜不收”齐声低吼,声音中充满了兴奋。
然后,他们便悄无声息地分成了几十个更小的作战单元,如同几十把黑色的无情剃刀,狠狠地剃向了金军大营那最柔软也最脆弱的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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