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前的血迹,在短短数日之内便被冲刷干净了。
可那一日,唐安等一众罪囚人头落地时的场景,以及数十万汴梁百姓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却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西夏使臣李仁孝的脑子里。
他离开汴梁的时候,没有人送行。
来时乘坐的华丽马车,也被换成了一辆普通的青布小车。
一路之上,李仁孝几乎没有合过眼。
那个年轻的宋国天子,坐在高高的城楼之上,漠然挥下手掌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噩梦中重现。
他终于明白了。
如今坐在汴梁龙椅上的那个赵桓,和他父亲那个只会写诗作画的赵佶,根本就是两种人。
那是一个你根本无法用常理去揣度的君王。
他霸道,强硬,而且根本不讲规矩。
当李仁孝那张憔悴的脸,再一次出现在西夏国都兴庆府的宫门前时,距离他离开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
西夏国主李乾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在他的大殿之内,召见了他和所有朝中重臣。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李仁孝瘦了,也黑了。
更重要的是他眼神里那股属于西夏贵族的傲气,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和恐惧。
李乾顺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说吧。”他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声音有些干涩,“宋人的条件,是什么?”
李仁孝跪伏在地,身体有些发抖。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份用黄绸包裹的宋国国书,由身边的宦官呈了上去:“陛下……宋帝……宋帝他……他让臣将此物交予陛下亲览。”
李乾顺接过国书,缓缓展开。
大殿内的西夏君臣们,都屏住了呼吸,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自家国主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
起初,李乾顺的脸上只是愤怒。
当他看到那“白银三千万两,黄金五十万两”的天价赔款时,他的手捏得国书的边缘都有些发白。
这是勒索!
可他忍住了。
败了,就是要付出代价,这个道理他懂。
但当他继续往下看,看到那句“西夏国主,需向大宋天子称臣,岁岁纳贡,永为藩属”的条款时,他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
“砰!”
他再也忍不住,一掌重重地拍在了身前的桌案之上!
整个大殿,都为之一颤!
“岂有此理!”李乾顺的怒吼声在大殿中回荡,“他赵桓,是想让我西夏亡国吗!”
称臣,这意味着西夏将彻底失去独立的国格,沦为大宋的附属。
这是对西夏这个曾经与宋、辽并立的强国,最大的羞辱!
大殿之下的群臣,也瞬间炸开了锅。
“欺人太甚!这赵桓小儿,当真以为我西夏无人了吗!”一名性格火爆的武将当即就跳了出来,满脸涨红,“陛下!臣以为,此乃奇耻大辱,断不可接受!”
然而,还没等群臣的愤怒彻底爆发出来,李乾顺已经看到了国书上那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一条。
“割让……横山防线?”
他喃喃自语,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下一秒,一股比刚才还要强烈百倍的怒火,混合着一种巨大的恐惧,瞬间就冲上了他的头顶!
“不!这绝不可能!”
他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国书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像是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
如果说,称臣是要挖掉西夏的尊严。
那么,割让横山防线,就是要活生生地掏出西夏的心脏!
横山,是西夏最重要的战略屏障。
它就像一道天然的城墙,将富庶的河套平原和贫瘠的西北戈壁给隔绝开来。
一旦失去了横山,宋军的兵锋就可以长驱直入,几天之内兵临兴庆府城下。
那样的西夏,就等于是一个被剥光了衣服,还被绑住了手脚的女人,只能任由宋人,为所欲为。
“陛下!”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将排众而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是西夏军方德高望重的宿将,嵬名令公。
“陛下!钱,我们可以赔!臣,我们也……我们也可以忍!”老将军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怆的颤抖,“可这横山,是我西夏数十万将士用鲜血和白骨换来的立国之本啊!若是连横山都丢了!我等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又有何颜面再自称是西夏的军人!”
他的话,瞬间就点燃了所有武将的血性。
“没错!陛下!宁可战死,也绝不割地!”
“我西夏,没有站着等死的孬种!”
“大不了,就跟宋人拼个鱼死网破!”
一时间,整个大殿之内群情激奋,喊杀之声震天动地。
李乾顺看着下方这些依旧还充满了血性的将军们,他那颗因为愤怒而剧烈跳动的心,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知道,西夏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可……真的要再打吗?
他想起了那场惨败,想起了那个叫吴玠的宋国小将,想起了那个年轻人那神鬼莫测的用兵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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