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前往汴梁的信使,岳飞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似乎卸下了一半。
剩下的那一半,则更沉重,也更具体。
那就是如何将这个刚刚建立起来的救济点维持下去。
并且,让它像一颗种子,在这片焦黑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接下来的两天,发生的一切,超出了营地里所有人的预料。
“官军在山外设点施粥,救活不下去的百姓!”
这个消息,仿佛一道贴着地面滚动的野火,无声却迅速地传遍了附近的山山水水。
那些躲在阴冷山洞里,藏在潮湿密林中,靠着啃食草根树皮苟延残喘的百姓们,一开始,是不信的。
“官军?”一个瘦得脱了相的男人在黑暗中低声咒骂,“跟那些‘保乡军’一样,都是一路货色!别是骗咱们出去杀着玩!”
“可……我听说,他们不抢东西,还给粥喝。”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充满了不确定的渴望。
“粥?怕是断头粥!”
怀疑和恐惧,让大多数人选择继续潜伏。
但总有那么几个被饥饿逼得眼冒金星的人,抱着“死也当个饱死鬼”的念头,趁着夜色,偷偷摸下了山。
然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回去。
这让山里剩下的人更加不安。
直到第三天,一个被救助的汉子,实在惦记自己藏在山里的老娘和婆娘,偷偷揣了两个还温热的炊饼,跑回了藏身的山洞。
当他把那粗糙却散发着粮食香气的炊饼,塞进老娘干裂的手中时,整个山洞都静得可怕。
他看着家人和乡亲们难以置信的眼神,一口气说道:“是真的!山下的军爷不打人,不骂人,扎的营盘干干净净,还给饭吃!我亲眼看着,他们自己吃的也是这个!”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山下那个秩序井然的军营。
描述着那一口口热气腾腾的粥锅。
那一刻,怀疑的坚冰上,终于裂开了第一道缝隙。
于是,从第三天下午开始,投奔救济点的百姓,开始成倍地增加。
昨天,还只有零零散散的十几个人,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在营地边缘探头探脑。
今天,一下子就从各个山口涌来了上百人,扶老携幼,踉踉跄跄。
岳飞的营地,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
空气中,浓郁的粥香混合着汗味、泥土味和长久未清洗的酸腐气。
熬粥的大锅,从原来的十口,增加到了三十口。
三十口大锅从早到晚就没有熄过火,烧火的士兵被熏得满脸黢黑。
窝棚也越搭越多,从营地中央,一直延伸到了谷口。
原本只是一个临时的军营,现在看上去,倒像是一个初具规模的村镇了。
人一多,新的问题就来了。
上百号人,吃喝拉撒,全都挤在一起。
“你凭什么插队?我家的娃都快饿晕了!”
“你家是娃,我家就不是人了?”
有人为了多领一碗粥而互相推搡,差点打翻了滚烫的粥锅。
有人因为窝棚的位置漏风而发生口角,吵得脸红脖子粗。
甚至还有人,偷偷将分到的食物藏起来,想留给还没下山的家人。
这些都是小事,却也最磨人。
负责营地具体管理的年轻军官赵全,忙得焦头烂额。
他手下的士兵,毕竟是上阵杀敌的,不是管民政的。
让他们去砍人可以,让他们去处理这些张家长李家短的琐事,一个个都头大如斗。
“都别吵了!按顺序来!”一个士兵吼了一嗓子,却被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瞪了回来,那眼神里混杂着麻木、畏惧和一丝丝的怨怼。
这天中午,赵全正在处理两家因为抢水桶而引发的纠纷。
他忙活了半天,口水都说干了,那两家人还在互相指责。
就在他快要压不住火气,准备下令把人都捆起来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这位将军,可否让老朽,来说句公道话?”
赵全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这老人虽然身上也穿着破烂的衣服,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清亮,看上去就和寻常的农夫不太一样。
赵全记得他,是昨天下午带着一家七八口人一起来投奔的。
“老丈请讲。”赵全压下火气,客气地说道。
那老人点了点头,走上前,先是对着那两家争吵的人,重重地“咳”了一声。
说来也怪,那两家人一看到这个老人,竟然立刻就停止了争吵,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王家嫂子,李家兄弟,”老人缓缓开口,“你们两家,在下溪村可是做了几十年的邻居。当年闹水灾,还是李家兄弟你,把王家嫂子一家从房顶上背下来的。怎么,这才几天没饿死,就为了半瓢水,在这里给官爷们添乱?”
那两家人听了,脸都红到了脖子根。
“村正……我们……我们错了……”
老人又转向赵全,拱了拱手,说道:“将军,是我们这些做百姓的不懂规矩,给您添麻烦了。这水,是我们大家的救命水,理应按人头、按时辰,排队来取。老朽不才,在村里做了几十年的村正,这些乡亲都还肯给老朽几分薄面。若是将军信得过,这营地里的秩序,就交给老朽来维持,如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