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人为制造的粮荒,正开始在江南大地上悄然蔓延。
与此同时,长江之上,一支庞大的船队正劈开浑黄的江水,逆流而上。
船队由十几艘巨大的官船组成,船身吃水很深,显然满载着货物与人员。
领头的是一艘更为威武的三层楼船,船体刷着黑漆,在日光下泛着沉沉的光。
船头高高悬挂着一面醒目的旗帜,江风鼓荡,旗上一个龙飞凤舞的“李”字猎猎作展。
这正是钦差大臣李纲的船队。
他们离开汴梁,已经有五天了。
这艘钦差旗舰如同一座在江上移动的小型官署,处处透着紧张而井然有序的氛围。
最底层的船舱里,空气混浊,弥漫着桐油与霉味。户部的官吏们挤在狭窄的过道里,就着昏暗摇曳的烛火,拨动着算盘珠子,反复核算着“江南赈灾专款”的预算,清脆的噼啪声不绝于耳。
中间一层,十余名文书正埋头在堆积如山的卷宗里,墨香与旧纸张的气味混在一起。他们正在将来自汴梁的繁杂文书分门别类,为即将到来的江南之局做着最后的准备。
然而,本应坐镇中枢的当朝宰相李纲,此刻却没有待在他那间宽敞舒适的船舱里。
他正坐在顶层那开阔的甲板上。
甲板上风很大,吹得他那一身一品大员的绯红色官袍呼呼作响,花白的胡须也随之飘动。
他的身边没有阿谀奉承的官员。
环绕着他的,是一圈席地而坐的年轻面孔。
这些年轻人一个个腰杆挺得笔直,身侧佩着统一制式的长刀,眼神清澈而锋利,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与亟待证明自己的渴望。
他们,就是从讲武堂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天子门生。
是皇帝亲手为李纲这把老刀,配上的最锋利的刀尖。
出发前,还有两个年轻人兴奋地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这次咱们南下,相国大人得了圣上准许,有先斩后奏之权!看那些江南的蠹虫还敢不敢作祟!”
“正是!定要让他们瞧瞧我等的手段!”
李纲听着远处的议论,又看着眼前这些朝气蓬勃的面孔,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决定,利用这枯燥的行船时间,为这些年轻人上一堂特殊的“江南课”。
他清了清嗓子,苍老的声音压过了呼啸的江风。
他没有讲“之乎者也”的圣贤之道,也没有谈虚无缥缈的家国大义。
他开口问的,是一个最实际的问题。
他温和地看着众人,问道:“考考你们,有谁知道,为何我朝米价总是在青黄不接时最贵?”
这个问题一出口,甲板上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和水声。
这些讲武堂的毕业生们都有些发怔。
他们在讲武堂里学过兵法韬略,学过骑射搏杀,甚至还学过一些基础的算学。
可“米价”这种事,在他们看来,似乎是商贾和户部小吏才需要关心的俗务。
一个反应最快的年轻人立刻站起身,恭敬作答:
“回相国大人,学生知道!《汉书·食货志》有云:青黄不接,旧谷已尽,新谷未熟,故而粮少则价高!”
他背诵着书本上的经典,脸上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得意。
李纲点了点头。
“说得好,这是书上写的道理。”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老夫今天要教给你们的,是书上没有写的道理。”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江岸边那一望无垠的农田,田里有几个正在弯腰劳作的黑点。
“你们看,那些正在田里辛苦劳作的农夫。”
“他们是种粮食的人。”
“按理说,粮食丰收了,他们应该是最高兴的,对不对?”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错!”
李纲的声音陡然严厉,如同一记重锤。
“对于绝大多数只拥有几亩薄田的农夫来说,丰收,有时候反而是一场灾难!”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丰收,怎么可能是灾难?这完全违背了他们自幼所学的常识。
李纲没有理会他们的惊愕,继续解释道:
“因为一旦丰收,市面上的粮食就会多得卖不出去。”
“那些平日里控制着米价的大粮商,便会趁机拼命压低收粮的价格。”
“一斗米,甚至换不来半罐盐。”
“这就是所谓的,谷贱伤农。”
“农夫们辛辛苦苦一年到头,不仅挣不到钱,甚至连缴纳赋税的铜板都凑不齐!”
“那他们该怎么办?”
李纲看着一张张茫然的脸,自问自答。
“只能去借钱。跟谁借?”
“去跟那些放高利贷的地主、豪强去借!”
“利滚利,驴打滚。”
“最后还不起钱,就只能拿家里那唯一的几亩薄田去抵债。”
“一年,两年,三年……”
李纲每说一年,就伸出一根干瘦的手指。
“用不了几年,他们就会彻底失去自己的土地,变成只能靠给地主家打长工才能勉强糊口的佃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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