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
作为两浙路的首府,亦是整个江南最繁华的都市之一,这里自古便是金粉遍地的温柔富贵乡。
高门大院鳞次栉比,达官显贵过江之鲫。
然而这几日,江宁府的上流圈层里,却弥漫着一股几乎让人窒息的紧张气氛。
布政使司衙门,后堂。
一间陈设着紫檀木家具、墙上挂着前朝名家字画的雅致书房内,熏香的味道显得格外沉闷。
两浙路布政使林梦龙,与江西路布政使周通相对而坐。
他们是整个江南东部权力最大的两位封疆大吏。
同时,他们也是那份由陈东亲口供述,如今正被皇帝锁在御书房保险柜里的“乙份笔录”上,排名最靠前的两个人。
此刻,二人面前的精美茶几上,没有香气四溢的名茶。
只有一张被反复捻过,边角已经有些发毛的《大宋邸报》。
周通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官员,脸上总是挂着一副与人和善的弥勒佛般的笑容。
但今天,他那标志性的笑容消失了。
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用一方湿透了的丝帕擦了擦额头,可那细密的汗珠却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一般,越擦越多。
他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音。
“林兄……”
“刚刚得到的消息,钦差的船队最迟明日就要到江宁了。”
“那份邸报,你也看了……”周通的手指哆哆嗦嗦地点在报纸上,“你看看,这上面写的都是些什么话?什么叫‘雷霆三旨动江南’?什么叫‘天子抄家产以充国用’?还有那两万厢军南下……”
他猛地抬起头,官帽下的脸庞一片煞白。
“这……这哪里是单纯的赈灾?”
“这分明是要拿我们整个江南官场开刀啊!”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显得有些尖利。
“林兄,你说这一关,要是过不去……你我二人,恐怕真要去那不见天日的锦衣卫诏狱里,陪着孙哲那倒霉鬼了!”
相比于周通的六神无主,林梦龙则显得镇定许多。
他比周通年长几岁,身材清瘦,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读书人特有的矜持与倨傲。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手边的凉茶,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杯盖与瓷杯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在这死寂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然后,他才冷哼了一声。
“周老弟,慌什么?”
他的声音很平稳,仿佛结了一层薄冰。
“你我如今,都是朝廷钦命的二品大员,不是京城里那些说抓就抓的部院小官。”
“他李纲就算是当朝首相,手握尚方宝剑,又能如何?”
林梦龙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溅出几滴茶水。
“没有确凿的证据,没有陛下的明旨,他敢动我们一根汗毛吗?”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再说了,法不责众!他赵官家难道还能把我们整个江南的官员,都给换个遍不成?”
“他要是真敢这么做,这富庶的江南立刻就会变成一团乱麻!这个代价,他承担得起吗?”
周通听着林梦龙的分析,脸上的血色恢复了一些,但眉头的“川”字纹依旧没有解开。
“话虽如此,可是林兄……圣旨明明白白下了的,要我们开仓购粮。我们若是交不出粮食,那就是抗旨不遵的大罪!这个罪名扣下来,可担当不起啊!”
林梦龙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尽不屑的冷笑。
“谁说我们要抗旨了?”
他慢悠悠地说道:“杭州沈家那边,已经派人递过话来了。他们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沈家?”
周通愣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杭州沈家,那可是整个江南首屈一指的大粮商,据说江南一半以上的粮食贸易都掌握在他们家族手中,其财力之雄厚,关系网之复杂,甚至远在已经覆灭的泉州蒲家之上。
“沈家有什么安排?”周通急切地追问,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林梦龙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将沈万三那个“非暴力不合作”的毒计,对周通和盘托出。
“……瞒上、欺下、再藏匿。”
“总之,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把整个江南市面上的粮食,都给藏起来!”
周通听得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也微微张开。
他没想到,这群商人竟然有如此大的胆子与能量,敢跟朝廷掰手腕!
林梦龙的语调里透出一丝得意。
“而我们要做的,就更简单了。”
“一个字——拖!”
“明天等那李纲来了,你我二人就带上各司的官员,一起到他面前去哭!”
“哭天灾!哭人祸!哭我们府库空虚,百姓无粮!总之,就是一问三不知!”
“然后,再把我们连夜让人伪造好的那两套天衣无缝的假账本呈上去!”
他冷笑一声,继续道:“他李纲不是自诩能臣吗?他不是带了户部的算学高人吗?好啊!那就让他慢慢查!”
“我们手底下养了那么多跟账册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吏和胥役,就陪着他一笔一笔地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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