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班头派出的那名年轻差役,连滚带爬地冲回了知府衙门。
他满身尘土,最后几步几乎是手脚并用,狼狈不堪。
堂下原本的嘈杂声中,他嘶哑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几个字。
“沈……沈万三,抗旨不遵!”
嗡的一声。
本就喧闹的大堂,陷入了一片沉重得几乎能压垮屋梁的死寂。
所有人的视线,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拧向了同一个方向。
公案之后。
杭州知府黄文炳,刚刚才结束他那番慷慨陈词,正端起茶杯,准备润一润发干的喉咙。
那些目光里混杂着震惊与疑惑。
但更多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人群后方,几个乡绅甚至已经忍不住交换起了幸灾乐祸的眼神。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低低的私语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这是一记耳光。
一记隔着大半个杭州城,狠狠扇过来的耳光。
还是当着钦差大人的面。
当着满堂官吏和全城百姓的面。
结结实实地抽在了他这位杭州最高长官的脸上。
“噗——!”
黄文炳刚含进嘴里的那口温茶,还没来得及咽下,便悉数喷了出来。
滚烫的茶水和茶叶沫子,喷了他身前的公文和官服前襟一片狼藉。
他当即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整个身子都佝偻着发起抖。
那张片刻前还因义愤而涨红的老脸,迅速变成了一种难堪的猪肝色。
数十年官场生涯磨炼出的养气功夫,在这一刻碎得一干二净。
一个念头,冰冷如铁,在他脑中浮现。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他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钦差身上,为此不惜与沈万三彻底撕破脸。
结果,人家沈万三根本不接招。
甚至,连他这个知府衙门的传唤都敢公然抗拒。
这说明在沈万三眼里,他黄文炳算个什么东西?
他黄文炳这个朝廷任命的杭州知府,狗屁都不是!
他多年来在杭州城里辛苦经营起来的那点官威,此刻被沈家那扇紧闭的大门碾得粉碎。
今天若不能将沈万三绳之以法,他黄文炳从今往后,就会彻底沦为整个江南官场的笑柄。
再也抬不起头来。
想到这里,黄文炳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那已不是因为呛咳,而是源于极度的愤怒与屈辱。
就在这时,那个让他又敬又畏的年轻人,再次开口了。
赵龙依旧安坐于旁听席的首位,神情淡然。
仿佛眼前的一切混乱,都不过是剧本上早已写好的一幕。
他甚至好整以暇地端起自己的茶杯,朝着黄文炳的方向遥遥一举,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黄大人,看来这位能在杭州城一手遮天的沈大员外,是半点没把你这个朝廷命官放在眼里啊。”
这句话说得很轻。
听在黄文炳的耳朵里,却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口上。
这是在逼他。
逼他彻底撕下最后一点脸皮,做出最终的选择。
黄文炳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对啊!
他黄文炳再怎么也是朝廷正印官,是天子门生!
可以贪财,可以无能!
但绝不能容忍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如此公开地践踏“士大夫”的尊严,践踏“皇权”的威严!
霎时间,他心中对沈万三仅存的那丝幻想与畏惧,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被逼入绝境后的疯狂。
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沈万三,这是你逼我的!
黄文炳肥硕的身体猛地从椅子上站起。
这一次,他看也未看赵龙,而是快步走下公堂,几步就冲到了赵龙的面前。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年轻的青年,重重一抱拳,深深地弯下了那颗平日里高傲的头颅。
“钦差大人!”
他的声音因极度的羞愤而嘶哑颤抖。
“沈万三此獠,目无王法,藐视公堂,公然抗旨!”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
“其罪……当诛!”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竟已逼出了几滴屈辱的泪水。
“下官无能!官微权轻,实在是奈何他不得啊!”
“下官恳请,恳请钦差大人为下官做主!为我杭州官府,为我大宋法度,主持公道!”
他这番声泪俱下的表演,既将自己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又将自己置于委屈受害的位置。
同时,更是将赵龙,将整个大宋的法度尊严,都高高抬了出来。
这无异于一种彻底的投名状。
他用这种方式,将自己死死地绑上了钦差的战船。
而赵龙等的,就是这句话。
等的就是这个“名正言顺”的请求。
他终于可以抛开所有官场规则,动用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力量。
赵龙缓缓从座位上站起。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堂下,那些被黄文炳的表演激起怒火的百姓,心中了然。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