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随着这一声刻意压低了嗓门的号子,那副临时拼凑的软担架被抬了起来。
“嘀答。”
哪怕锦衣卫的动作轻得像是在抬一尊易碎的瓷器,还是有一滴粘稠的暗红色液体穿透了厚帆布,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朵刺眼的花。
孙默躺在上面。
没人敢去碰他的后背。
那个总旗刚才用刀割开孙默粘连的衣服时,手都在抖。那不是一道口子,那是被人用乱刀从后腰一直剔到了肩膀,白森森的脊骨就像暴在野外的枯树枝一样半露着。
“老周,脚下稳着点。”
前面的校尉小声提醒了一句。
“闭嘴,看路。”
没人在意他的语气冲不冲。
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盯着担架边缘那只垂下来的手。那是孙默的手,指甲缝里全是黑红色的肉屑,那是敌人的。
十七刀。
这是军医刚才粗略数过的伤口。
正常人挨上三刀就该去奈何桥排队了,但这头人形凶兽硬是凭着这股子狠劲,把这阎王殿的门板给踹碎了又爬了回来。
赵龙站在原地,目送着那顶软轿消失在回廊的阴影里。
他手里还攥着孙默那把断掉的绣春刀。
很用力。
刀柄上的防滑纹路深深陷进了他的掌心肉里,有些硌手,也让他那颗狂跳的心脏慢慢冷了下来。
赵龙转过身。
目光越过满地的残肢断臂,投向了大厅最深处的那个角落。
那有一张价值千金的黄花梨太师椅。
此时,椅子后面正传来一阵细密而又神经质的声响。
“笃、笃、笃……”
沈万三缩在墙角和椅背形成的夹角里。
他手里也没空着,攥着一把镶满红宝石的大马士革匕首。
只是他抖得太厉害了。
那号称削铁如泥的刀尖,正如捣蒜一样,不受控制地在名贵的硬木地板上戳出一个个白点。
一股令人掩鼻的骚臭味,混合着血腥气,从那个角落尴尬地飘了出来。
这位掌控江南财权半壁江山的财神爷,尿了。
赵龙提着那把断刀,踩着地毯上已经有些凝固发粘的血泊,一步步走了过去。
靴底碾压过肉泥,发出的那种黏腻声响,比刚才的弩箭声更让沈万三崩溃。
“别……别过来!”
沈万三猛地把手里的匕首扔了出去,像是扔掉了一块烧红的炭。
那匕首滑出去几丈远,撞在墙上,当啷一声脆响。
“我有钱!”
沈万三跪在地上,那张平日里保养得白白净净的胖脸此刻全是油汗,他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两步,膝盖在碎瓷片上磨得生疼也浑然不觉。
“我真的有钱!”
“赵大人!不,钦差爷爷!”
他语无伦次地吼着,眼睛瞪得像是要裂开:“别院的地窖里有黄金!没有官印的红金!足足三十万两!”
“都给你!钥匙就在我这!”
沈万三发疯似的撕扯着自己的腰带,想把那串藏在贴身处的钥匙拽出来。
“还有铺子!苏州织造局旁边的三条街全是我的!地契都是活契!谁拿了就是谁的!”
“只要你点个头!只要你让我从这扇门走出去!”
“这些哪怕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富贵,全是你的!”
他在赌。
这也是他这辈子最擅长的事。
在他的认知里,所谓王法,所谓官威,不过就是那个价码还不够高罢了。
孙默没死,是因为那些死士拿的钱不够买命。
赵龙要杀他,无非也是为了立功受赏。
既然是求财,既然是所图富贵,那为什么不能直接给?
赵龙停下了脚步。
此时,他的刀尖距离沈万三的鼻尖,只有三寸。
“黄金?”
赵龙的声音很轻,像是对此产生了一丝兴趣。
“对!黄金!”
沈万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肥硕的身躯剧烈颤抖着,“成色最好的赤金!没有任何记号!熔了之后谁也查不到!大人,这可是三十万两啊!”
大厅里陷入了死寂。
只有沈万三粗重的喘息声,和那一地还没便冷的尸体散发出的寒意。
赵龙低头,看着这个因为极度恐惧和贪婪而扭曲的面孔。
他突然觉得有些荒诞。
“沈万三。”
赵龙打断了他还要继续加码的话头。
“你是不是觉得,这天下所有的东西,都能放在秤盘上称一称?”
沈万三愣了一下,眼神茫然。
难道不是吗?
赵龙手腕一翻,那把卷刃的断刀横了过来。
“你的黄金,你的商铺,还有你从百姓嘴里抠出来的每一粒米。”
“那本来就是大宋的。”
“那是被你用这把看不见的刀,从国库里,从流民的骨头上刮下来的油水。”
“现在,我来,只是把原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拿回去。”
赵龙往前逼近了一步,靴子踢开了沈万三拼命递过来的那串纯金钥匙。
“既然是我自己的东西,我为什么要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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