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午,太阳毒辣。
几只绿头苍蝇嗡嗡叫着,落在那颗挂在城门楼子上的脑袋上,贪婪地吮吸着断颈处渗出的黑血。
那是沈万三的头。
那张曾经只会品鉴雨前龙井的嘴微微张着,似乎因为缺氧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色。
城墙下,一张刚贴上去的红纸告示哪怕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一股子新鲜的墨汁味。
告示前挤满了人,却没人敢出大声。
“写的啥?刘秀才,你给念念!”
有个胆大的挑夫用扁担捅了捅前面一个还在发抖读书人。
那秀才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飘:“沈家田产……全数充公。”
“五百万石存粮……即日开仓……退还百姓。”
“高利贷欠条……一律……作废。”
读到最后两个字,秀才的声音尖利得走了调。
人群静了大概两个呼吸。
紧接着,几个赤着胳膊的衙役抬着七八个被火油浸透的大竹筐走了出来,筐里全是发黄发霉的纸卷。
“点火!”
衙役领班把火把往筐里一扔。
“呼——”
火苗窜起一人多高,陈年纸张燃烧特有的焦糊味瞬间盖过了尸臭,随着热浪扑在每个人的脸上。
“那是我的债!那是我的债啊!”
一个满脸褶子的老汉突然冲出人群,他不怕烫,扑通一声跪在火堆旁,伸手就要去抓那些飞舞的纸灰。
他手里抓了一把还是热的灰烬,在那用力抹着脸,把皱纹里的泥垢和泪水混在一起。
“没了……这回真没了……”
这一声哭嚎,像是把大坝给撞开了一个口子。
原本死寂的人群突然炸了。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还有人像疯了一样把自己的破草鞋脱下来往天上扔。
这股子声浪顺着城墙根传出去好远。
……
三天后。
江宁府,钦差行辕。
书房里的空气有些凝固,只能听见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爆裂声。
李纲坐在太师椅上,苍老的手指正一遍遍摩挲着那封刚送来的加急文书。
信纸很硬。
因为上面沾着一大块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那是血浆浸透纸张后风干留下的痕迹,摸上去像是一块粗糙的树皮。
这是赵龙特意没让人擦掉的。
“相国。”
负责送信的驿卒嘴唇干裂,那是跑死了三匹马后的虚脱,“赵大人说,这信上的血不是他的,也不是锦衣卫的。”
李纲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这是谁的血。
这是祭旗的血。
“好。”
李纲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声音有些浑浊,“五百万石。”
他猛地站起身,原本有些佝偻的背脊在这一刻挺得笔直,关节发出脆响。
“啪!”
那封带血的信被他重重拍在桌案上。
“沈万三这块最硬的石头被砸碎了。”
李纲走到悬挂的舆图中,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这个口子撕开了,剩下的那些所谓‘铁板一块’……”
他冷笑了一声。
“不过是一群等着被下锅的软脚虾罢了。”
正如李纲所料。
那把砍在沈万三脖子上的刀,余威太盛,溅出的血太烫,直接把整个江南士绅圈子的魂都给烫没了。
苏州,沧浪亭边的一座雅苑。
三天前,这里还是“护卫道统”的指挥所。
以前朝礼部侍郎为首的苏州士林领袖,正带着几百号书生,在府衙门口搞“静坐绝食”,那一身身白衣胜雪,那是何等的悲壮。
负责这一片的讲武堂毕业生李文博,嘴皮子磨破了也没用,反而被骂成了“有辱斯文的丘八”。
但此刻。
雅苑里乱成了一锅粥。
“咣当!”
一只价值连城的宋窑茶盏摔得粉碎。
那位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老侍郎,此时正手脚并用地从太师椅上往下爬,刚才起得太急,那条老寒腿直接不听使唤了。
“快!备车!不……备马!”
老侍郎此时哪里还有半点大儒的风度,发髻都散了,半白的头发披在脸上像是刚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
“老爷,您……您这是去哪?”
旁边的小书童吓傻了,还傻乎乎地递过来一把折扇。
“去你娘的扇子!”
老儒生一巴掌把扇子打飞,那双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去李大人那!开仓!把家里的三个仓全打开!”
“那账本呢?就是那个记着咱们跟沈家往来的账本!”
“快去烧了!烧成灰再拿水和成泥!谁也不许留!”
他听说了那个词——“生死簿”。
赵龙手里有一本生死簿。
现在沈万三死了,那本簿子上的人,就是下一个填进坑里的萝卜。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湖州。
湖州的宗族势力不讲斯文,他们讲刀枪。
负责这里的队长张武,昨晚还在头疼怎么攻打那个修得跟碉堡一样的刘家村,村口那几百条那这就锄头和红缨枪的壮丁,那是真敢玩命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