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的水腥气越来越重了。
日头在浑浊的河面上晃了一整天,终于还是要把最后那点血淋淋的光也收走。
这一路实在是太静了。
除了船底切开水面那单调枯燥的如割布般的声音,听不到半点旁的动静。
赵龙站在船头,手搭在凉冰冰的剑柄上。
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两岸的芦苇荡深不可测,密匝匝的叶子在风里来回摆,发出那种让人牙酸的“沙沙”声。
“也不知道还要走到什么时候。”
甲板后方,两个负责了望的兵卒正小声嘀咕。
“听说了吗?咱们前头那艘探路的小船,昨晚上回来的时候,船帮子上多了三个血手印,愣是没找着人。”
“闭上你的乌鸦嘴!”
赵龙没回头,只是手指在剑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大人,喝口热的吧。”
钱有才端着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凑过来,碗里是半稀不稠的杂粮粥,上面还飘着两根咸菜。
赵龙没接。
他抬起下巴,朝左前方那片特别茂盛的芦苇荡努了努嘴:“钱老,您是这河上的老把式,您给掌掌眼,那边是不是有点不对。”
钱有才眯起昏黄的老眼看过去。
那里芦苇极深,水流平缓,原本该是个野鸭子栖身的好地方。
但现在,那片空域干干净净。
几只过路的鱼鹰在天上盘旋了两圈,就是不肯落下去,像是底下藏着什么要把它们生吞活剥的怪兽。
钱有才手里的大碗猛地晃了一下,滚烫的粥溅了几滴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老头把碗往甲板上一搁,手里的烟枪死死攥紧:“杀气太重,连畜生都觉出来了。”
……
落鹗滩。
这是一处连官府水图上都没标明白的死河汊,水道哪怕在白天看着都像迷魂阵。
此时,这里却泊满了船。
不是打鱼的舢板,全是改装过的快船,船头包了铁皮,船舱里的鱼腥味早被更加刺鼻的桐油味盖过了。
最大的那艘乌篷船里,闷热得像个蒸笼。
“翻江龙”赤着精壮的上半身,胸口那撮浓密的黑毛上挂满了油汗。
他手里抓着一只烧鸡,吃得满嘴流油,眼睛却死死盯着桌上摊开的一箱子金条。
那是这一辈子刀口舔血都挣不来的富贵。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一身黑衣,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左脸颊上一道还在结痂的刀疤随着咀嚼的动作如蜈蚣般扭动。
沈家家将,沈八。
“什么时候动手?”
沈八没碰桌上的酒肉,声音沙哑粗粝,像是嗓子里塞了一把沙子,“再拖下去,在那姓赵的身上未必能找到破绽,但我怕我会先忍不住想要剁了他。”
“急什么。”
翻江龙把手上的鸡骨头往水里一扔,顺手在裤子上抹了把油。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常年嚼槟榔留下的黑牙:“沈八爷,你是岸上的好汉,但这水里的活计,你得听我的。”
说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那箱金条上贪婪地划过。
指甲刮过黄金,发出令人牙酸却又迷醉的声响。
“这粮队里有一千多号人,还有那个不知道深浅的赵钦差,硬碰硬,我手底下的弟兄得折一半。”
翻江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羊皮纸,那是他这一带水匪赖以生存的吃饭家伙。
他那根胡萝卜粗的手指重重点在其中一段弯曲狭窄的河道上。
“前面三十里,鬼见愁。”
“河道收窄一半,只能容两船并行,水底下全是暗礁乱石,除了我的人,谁走谁触礁。”
“最妙的是这几天的天象。”
翻江龙抬头看了一眼舱外渐渐压下来的暮色,怪笑了一声:“要起雾了。”
沈八看着那个点,那种阴郁的眼神里终于透出一股子狠毒的快意。
“你是要……”
“先把他们当狗溜。”
翻江龙狞笑着比划了一个手势,“这两天,叫小的们轮番上去惊扰,不真打,露个头就跑,扔几个冷箭就撤,让他们吃不好饭,睡不好觉。”
“等人困马乏,进了鬼见愁那个大蒸笼……”
他抓起桌上的酒坛子,仰脖灌了一大口,酒水顺着脖子淌过胸前的黑毛:“咱们就把盖子一闷,有一个算一个,全给他送下去喂王八!”
……
事情果然如翻江龙所料。
这接下来的两天两夜,对于赵龙的船队来说,简直是在滚油里煎熬。
船队必须保持队形,走得极慢。
而那些水匪的小船就像是夏夜里的蚊子,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大人!西边芦苇荡有火光,像是要放火船!”
“大人!后队有两艘粮船被凿了如眼大的洞,正在堵漏!”
“大人!那帮杂碎在敲锣!弟兄们根本闭不上眼!”
坏消息像是催命符一样,一张接一张地贴在每个人脑门上。
到了第三天傍晚。
平日里那个精壮如铁塔般的副将孙默,此刻眼窝深陷,眼白里布满了通红的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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