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锚砸进水里的时候,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那声音沉闷得像一声军鼓,在钱塘江浩荡的水面上回响。
杭州,这座被誉为“东南形胜”的富庶之城,今天并没有那种烟柳画桥的风月气。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
钱塘江官用码头早已戒严。十里江堤上,没有一个闲杂人等,只有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士兵。但他们并不是从汴梁来的禁军,也不是本地的厢军。
他们身上的战甲有些斑驳,那是那是刀砍斧凿的痕迹;他们的脸庞黝黑发亮,那是海风和烈日的杰作。
这就是从福建战场上杀出来的岳家军(此时尚属初创期,混编了背嵬军和部分降兵)。
在那如林的枪戟最前方,站着一个人。
他并不算特别高大魁梧,没有那种传说中猛将的虎背熊腰。他很瘦,瘦得像是一块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铁。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点年轻人的稚气,毕竟这一年他也不过二十六七岁。
但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山。
岳飞。
那个被赵桓一手提拔,顶着全天下非议也要重用的年轻人。
当御舟的跳板刚刚搭上栈桥,岳飞就动了。他没有等侍卫传唤,而是快步走到跳板前,但他没有上去,而是单膝跪在了那满是泥沙的石头地上。
“末将岳飞,拜见陛下!”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有些沙哑,但极其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刻在石头上。
在他身后,八千名岳家军精锐齐刷刷地单膝砸地。
“拜见陛下。”
几千人的吼声汇聚成一股声浪,竟压过了旁边那奔流不息的钱塘潮水。
赵桓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他没有立刻接受朝拜,而是快步走下跳板,甚至有点急切。
“鹏举!”
赵桓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扶住了岳飞的手臂。他的力气很大,硬是把这位年轻的统帅从地上拽了起来。
“甲胄在身,不必行此大礼。”赵桓看着岳飞那张黑瘦了许多的脸,还有他手臂上那道还没完全愈合的新伤疤。
那是平定福建时留下的。
“陛下,末将幸不辱命。”岳飞的眼圈有些红,他是个重情义的人,知道能在短短一年内让他从一个低级武官变成一方统帅,皇帝顶住了多大的压力,“福建全境已平,匪首蒲开宗……已拿下。”
“我知道,我都知道。”赵桓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捷报我看过了。乌石山那一仗,打得漂亮!比朕预想的还要好!”
赵桓是真高兴。他高兴的不仅仅是一个胜仗,而是岳飞真的成长起来了。以前的岳飞是把利剑,但太直;现在,这把剑学会了在福建那种复杂的局面下,先屯田、后攻心、再决战。这才是真正的大帅之材。
“陛下,还有一件事……”岳飞有些犹豫,看了看身后的队伍。
“你说。”
“那蒲开宗被擒时,嘴里很不干不净,他说……他说陛下杀鸡取卵,以后大宋的海贸必然断绝。”
“断绝?”赵桓冷笑,“他以为海贸是他个人的私产?错了!没了这些海盗头子,海贸只会更兴旺!”
赵桓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些从汴梁带来的文武百官,特别是那个新提拔的张浚,大声说道:“都别愣着了!既然到了杭州,那就把咱们的那份见面礼给杭州城的父老乡亲们送去吧!”
见面礼?
百官一愣,但随即明白了。
随着一阵沉重的铁链拖地的声音,从后方的船舱里,押出来了几个披头散发的人。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那个曾经富可敌国、跺跺脚江南都要抖三抖的沈万三。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分首富的模样?他穿着一身污秽的囚服,脚上带着重达几十斤的铁镣,整个人枯瘦如柴,眼神涣散。
在他后面,是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麻核的蒲开宗。这家伙虽然被五花大绑,但那双像狼一样的眼睛还在凶狠地瞪着四周,仿佛还在做着海盗王的美梦。
后面那几十人,就是他们的心腹管家、打手头目,以及几个为他们提供保护伞的地方贪官。
赵桓指着这群人,冷冷地下令:“给朕装车!”
几十辆早已准备好的囚车一字排开。
“入城!”
赵桓翻身上马。他今天没有坐车,而是骑在御马之上,走在囚车队伍的最后面。岳飞立刻心领神会,带着亲兵护卫在侧。
队伍浩浩荡荡地向杭州城进发。
今日的杭州城,简直是万人空巷。
本来应该热闹非凡的御街两旁,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百姓。他们不是来看皇帝威仪的,他们是来看那个“神话”破灭的。
沈万三。
这个名字在杭州百姓心里,那是和财神爷划等号的。几十年了,大家都觉得,沈家是永远不会倒的。沈家的一句话,比知府的榜文还管用。
可现在呢?
当看到那个关在笼子里、如同死狗一样的老头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不可思议的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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