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林氏斜倚在软榻上,闭着眼,纤长的手指在虚空中微微颤动,像在拨弄看不见的丝弦。
殿内熏香浓得化不开。
穿着暗紫色宦官服的中年太监踩着绒毯进来,脚步轻得像猫。他在榻前三步外停住,躬身。
“娘娘。”
贵妃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尾音拖得有些长。
“城里的‘网’铺开了。”太监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摸到几处‘硬茬’,精神稳,不受乱象扰动。只是位置飘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抓不住根。”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
“禁军那边……东三营和北营昨夜闹了几场,为争一口肉汤打起来,见了血。都压下去了,但人心浮得像煮开的粥。”
贵妃缓缓睁开眼。
那双凤眸里没了平日流转的媚色,只剩两潭深不见底的幽冷。眼底压着血丝,还有一丝极力绷着的烦躁。
“不成器。”她吐出三个字,声音淡得像在说窗外的天气,“永昌王府呢?”
太监腰弯得更低:“王府里头……动静不对。咱们的人传消息比往日慢了半日。长史这几日在严查下人,名义上是整肃规矩,可查的都是近半年进府、或是常在各院走动的。”
他抬眼觑了觑贵妃的脸色,补了一句:“怕是……意在沛公。”
贵妃的指尖猛地收进掌心,蔻丹掐进肉里。
她没说话,只是呼吸重了一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低低的呵斥。一个青衣小太监连滚爬爬冲进来,扑通跪倒,额头磕在砖上砰砰响。
“娘、娘娘……不、不好了……”
紫衣太监转身厉喝:“慌什么!舌头捋直了说!”
小太监浑身哆嗦,脸白得像纸:“外头……外头都在传……说这天象诡异,是、是因为……”
他吞了口唾沫,不敢往下说。
贵妃坐直了身体。
华美的宫装裙裾从榻边垂落,金线绣的鸾鸟在光下泛着冷硬的泽。
“因为什么?”她问,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小太监把头埋得更低,声音细若游丝:“因为……刑狱不公,冤气冲了天……”他抖得更厉害,“还有、还有人说……前朝‘巫蛊’祸事重演,是、是宫里头有人用了邪法……”
“啪——!”
翡翠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
碎片四溅,有一片擦过小太监的手背,划出道血痕。他死死咬着牙,不敢呼痛。
贵妃站起身。
那张姣好的脸此刻扭曲得骇人,胸膛剧烈起伏,那层强装的镇定像脆瓷一样片片剥落,露出底下翻腾的怒意——还有一丝被猝然戳中软肋的惊悸。
“冤气冲霄?惑心巫蛊?”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好……好得很!这是想把脏水泼回本宫头上!用‘邪术’二字来反咬一口!”
她猛地甩袖,袖风带起案上几张宣纸,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查!”声音嘶哑,杀机毕露,“掘地三尺地查!谁在背后嚼舌头,谁在暗中搅浑水——一个都不许放过!”
紫衣太监扑通跪倒:“奴才遵旨!”
殿内死寂。
只剩下贵妃粗重的呼吸,还有地上那片碎瓷反射的、冰冷刺眼的光。
她一步步走到窗边,推开菱花格窗。
外头的天是灰黄色的,像一块脏了的旧绸子,沉沉压着屋脊。那无形的压抑是她亲手布下的网,如今却成了对方藏身的雾。
贵妃盯着那片沉闷的天色,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笑声里没有温度。
“老鼠躲进了雾里……”她喃喃,“就以为能反过来咬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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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像暗渠里的水,不见声势,却浸得四处湿漉漉的。
京城的午后本该有些喧嚣,如今却异样安静。街上的行人脚步匆匆,眼神躲闪,交谈时声音压得极低,说完便迅速分开。
“西街口李麻子家的小子,昨夜魇住了,满床打滚,喊什么‘青天大老爷开眼’……”
“东市算命的刘瞎子收了摊,听说偷偷跟老主顾说,这天象是紫微星蒙尘,有冤屈没洗净。”
“嘘——小声些!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几个挑担的货郎在巷口歇脚,交换着眼神。其中一个左右看看,凑近些:“我听衙门里当差的表亲说,刑部大牢这几夜都不安生,老有呜呜咽咽的声儿……”
“慎言!前朝那事儿才过去多少年?沾上这两个字,九族都不够填的!”
话虽这么说,可每个人的眼底都藏着惊疑。
京兆尹府衙外,多了几个闲晃的汉子,眼神总往门里瞟。刑部门口的石狮子旁,两个青衣御史“偶遇”,拱手寒暄时,手指在袖底悄悄比划了几个手势。
暗流终究涌到了明处。
申时初,一队约二十人的兵丁开上了正阳大街。
铠甲鲜明,步伐齐整,可仔细看,那些兵丁的眼神太利,不像寻常禁军带着点麻木的懒散,倒像磨快了的刀,扫过街面时带着刮骨似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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