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的气氛像绷紧的弓弦。疲惫和病痛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近乎麻木的紧张。
人们沉默地搬运着石块、滚木,检查着手中磨损的刀剑。
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器物碰撞的钝响。
萧景琰出来了。
他披了件半旧的软甲,脸色依旧苍白,肩头渗出的血迹在深色衣料上晕开暗色。亲兵想扶他,被他抬手止住。他走到叶纨身侧,望向山下。
“虎贲卫…周奎。”萧景琰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却异常平稳,“她这是要撕破脸了。”
叶纨没接话,只是看着山下那些沉默移动的黑甲士兵。他们行动有序,效率极高,不到一个时辰,简易的云梯和蒙着生牛皮的攻城槌已经就位。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怕吗?”萧景琰忽然问。
叶纨侧过头,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眼底深沉的郁色。“怕有用吗?”她反问,语气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怕,他们就不攻山了?”
萧景琰低低咳嗽两声,唇角却扯出一点极淡的弧度:“也是。”
他转身,一步步走上寨墙的木质阶梯。步伐不快,甚至有些虚浮,但脊背挺得笔直。沈青想劝阻,被萧景琰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寨墙上,守军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萧景琰扶着垛口,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这些人都跟着他从北境退下来,病的病,伤的伤,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看见了吗?”他开口,声音不大,却顺着山风传开,“山下,是虎贲卫。天子亲军。”
人群中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握紧了手中的矛杆。
“他们本该戍卫皇城,护佑黎民。”萧景琰继续道,声音里透出冷意,“可如今,他们听的是一个妇人的令,来剿杀你们——这些曾在北境流过血、挡过胡马的同袍!”
他顿了顿,咳嗽起来,肩头的伤处因情绪波动又渗出血。旁边一个老兵红了眼眶,别过头去。
“今日,或许咱们谁都走不下这黑风寨。”萧景琰喘匀了气,目光如刀,划过众人,“但就算死,也得让天下人看清楚——是谁在忠,是谁在奸!是谁在保家卫国,是谁在祸乱朝纲!”
没有激昂的呐喊回应。
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
但那一双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那不是热血,是更沉、更硬的东西,像埋在灰烬底下的炭。
沈青喉结滚动,猛地捶了一下胸口甲胄,闷响。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寨墙上响起一片沉闷的捶击声,不大,却沉甸甸地压在山风里。
叶纨在寨墙下听着,手里检查着刚送来的药囊。她分出一半递给医棚里帮忙的妇人:“重伤昏迷的,用湿布蘸这个擦太阳穴,能提神。省着点用。”
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小兵凑过来,声音发颤:“叶姑娘,咱们……咱们守得住吗?”
叶纨抬头看他。这孩子至多十六七岁,嘴唇上绒毛还没褪干净,握刀的手在抖。
“守不守得住,得打了才知道。”她语气没什么起伏,将一包金疮药塞进他怀里,“但要是现在腿软了,把后背露给敌人,那一定死得最快。”
小兵愣住,脸涨红了,握刀的手反而不抖了。
“去位置吧。”叶纨说。
就在这时——
呜——
低沉的号角声从山下冲天而起,撕裂了清晨最后一点宁静。
“敌袭——!”
寨墙上的嘶吼几乎同时炸开。
箭矢第一波升空时,带着让人牙酸的尖啸。
那不是散乱的箭雨,而是整齐的、覆盖式的抛射。黑压压一片腾空,在晨光里划出死亡的弧线,然后暴雨般砸落。
“举盾——!”
木盾、铁盾、甚至门板被猛地举起。箭矢钉在上面的声音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笃笃笃,像催命的鼓点。有倒霉的,盾没护全,箭矢穿透缝隙,带起一蓬血花和短促的惨嚎。
叶纨伏在垛口后的死角,碎石灰尘簌簌落在她发间。她眯眼从缝隙看下去。
虎贲卫的进攻毫无花哨。盾阵在前,稳步推进,云梯紧随其后。他们甚至不怎么喊杀,沉默得可怕,只有铠甲碰撞和沉重的脚步声。
“放箭!砸!”萧景琰的声音在寨墙上响起,压过了喧嚣。
黑风寨的还击开始了。弓箭手从垛口探身,向下急射。石块、滚木被推下寨墙,沿着陡坡轰隆隆滚落,砸进盾阵,带起一片骨裂筋折的闷响和人仰马翻的混乱。
但虎贲卫太多了。
倒下一批,后面立刻补上。云梯一架架靠上寨墙,铁钩死死扣进木头缝隙。黑甲士兵口衔短刀,开始向上攀爬,动作迅捷得像猿猴。
“砍梯子!推下去!”沈青满脸是血,不知是谁的,他抡起一把厚重的砍刀,狠狠劈向最近一架云梯的挂钩。
肉搏在寨墙边缘爆发。
一个虎贲卫刚冒头,就被守军的长矛捅穿脖颈,滚落下去。但紧接着又有两个爬上来,刀光一闪,守军惨叫着倒地。缺口一开,更多的黑甲士兵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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