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草园夜间的风波,并未在第二日的杂役院掀起太多涟漪。
风声鹤唳似乎只局限于那片被严格看守的区域。
王五依旧在早膳时抱怨饼子太硬,李铁柱依旧沉默地干活,张管事依旧背着手,用挑剔的目光巡视着每个人的活计。
叶纨则被指派了一项新任务——协助清点整理藏经阁外厅存放的部分低阶法器和杂物。这活计不算重,但对细心要求极高。
藏经阁的差事,比洒扫讲经堂要安静得多。
叶纨跟着孙婆婆穿过两重阵法隔开的门廊时,能感觉到空气中那种微妙的阻滞感——像是穿过了一层看不见的水膜。
外厅宽敞却略显昏暗,高大的木架直达屋顶,上面分门别类摆放着各种器物:残破的阵盘、灵气尽失的符箓、样式古旧的炼丹炉、以及大量蒙尘的、功能不明的低阶法器。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木头和淡淡金属氧化混合的味道。
光线从高处的琉璃窗斜斜照进来,在满是浮尘的空气里切出几道朦胧的光柱。
“这些架子上的,都是些没人要的老物件。”
孙婆婆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带着回音,她指了指靠西墙那排直顶天花板的枣木架。
“有的是前辈们用剩下的,有的是历练带回来却辨不出用途的。放着也是放着,管事说趁着开春潮气上来前,都得拾掇一遍。”
在昏暗的光线里,这些蒙尘的器物像是沉在深水底的遗骸。
“这活儿讲究个心静。”孙婆婆递过来一个藤编的小篮子,里面装着软布、鬃毛刷和几个瓷瓶,“先用‘拂尘散’去浮灰,再用‘凝光脂’保养木质和金属的部分。玉器和特殊材质的……”
她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本薄薄的、边角卷起的手册,“按这上头写的来。有不懂的,问我。”
手册是手抄的,字迹工整但墨色深浅不一,像是不同年代添补上去的。
叶纨翻开,看到诸如“赤铜镇纸——忌水,宜用狮毛刷干拂”、“青玉笔洗——可蘸三滴百花露轻拭”、“槐木傀儡——关节处需点桐油,不可过多”之类的记录。
孙婆婆已经走到另一排架子前开始工作,她擦拭一尊青铜香炉的动作娴熟得像是在抚摸老友,偶尔絮叨几句:“……这东西,好像是三十年前某位擅长香道的长老留下的……那个阵盘,唉,缺了个角,不然还能用……”
叶纨安静地听着,挽起袖子,从最底层的架子开始。
第一个格子里是一叠残缺的阵旗,丝绸旗面已经脆化,轻轻一碰就簌簌掉屑。
她按照手册上的方法,用软布蘸取少量特制的油脂,轻轻按压在尚且完好的部分,防止进一步风化。
旗面上模糊的符文在油脂浸润下短暂地显出一丝微弱的光,随即熄灭。
第二个格子是几卷兽皮地图,边角蜷曲,上面的墨迹大多褪色。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其中一卷,看到的是青云山脉百年前的形貌——那时主峰侧翼还有一条如今已干涸的瀑布标记。
工作单调而缓慢。
时间在拂尘散扬起的微尘中,在凝光脂涂抹时泛起的温润光泽里,悄无声息地流逝。
孙婆婆偶尔会低声哼起一段不成调的曲子,苍老的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悠远。
当叶纨清理到第三层架子中部时,她的手停住了。
那里没有标签,也没有像其他格子那样摆放着好几件物品。
只有一件东西,被一块深灰色的绒布半掩半盖地搁在那儿。绒布边缘已经磨损起毛,颜色褪得发白。
她轻轻掀开绒布。
下面是一面圆镜。
镜框是暗沉的古铜色,雕刻着简约却流畅的云水纹路,氧化形成的铜绿像苔藓般攀附在纹路的凹槽里。
镜面并非寻常的铜或琉璃,而是一种略显晦暗、却异常平滑的深色材质,像是某种黑色的玉石,又像是凝固的深潭水,光落在上面仿佛会被吸进去少许。
镜框边缘,两个古朴的小篆刻得极深:无尘。
她伸手去拿,指尖触到镜框的瞬间,一股凉意顺着指骨爬上来——不是冰冷的凉,而是像盛夏时节将手探入深井水中那种沁入骨髓的凉。
“那是无尘镜。”
孙婆婆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老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这一排,正仰头看着高处一个积灰严重的玉磬。
“婆婆认识这镜子?”叶纨稳住呼吸,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只是好奇。
“搁这儿有些年头了。”
孙婆婆用长柄掸子小心地拂去玉磬上的灰。
“我年轻时刚来这儿帮忙那会儿,它就在这个位置。听说更早以前是放在内厅的,后来不知怎么挪出来了。”
“它……有什么特别吗?”叶纨问,手指还停在镜框上。
孙婆婆想了想,摇摇头:“说不上来。照人不太清楚,也没什么灵力波动。以前有位长老说这镜子‘映物不映心’,玄玄乎乎的。反正就一直放着了。”
过了一会儿,她补充道,“手册上没记它,你就用干软布擦擦框子就好,镜面别碰水,也别用那些油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