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
朔州城西三十里,废弃的土地庙里没有神像,只有一堆早已熄灭的篝火残骸。藏剑盘膝坐在残骸旁,闭目调息。他青衫的下摆沾着些尘土,木屐整齐地放在身侧,那柄古朴长剑横在膝上。
庙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藏剑没有睁眼:“段无刀。”
“先生。”段无刀走进庙中,肩上裹着厚厚的绷带——那是梅若烟银枪留下的伤,“属下无能,未能拦住她们。”
“无妨。”藏剑睁开眼,那双深井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到波澜,“她们若连你都拦不住,也不配我亲自走这一趟。”
段无刀低头:“是。曹妈妈已在城中安排妥当,说今夜子时,西城墙旧墙段会有‘意外’失火,守军会被引开。届时先生可从那里入城。”
藏剑沉默片刻:“燕轻云呢?”
“在都督府。今日与裴绍业谈判,程务挺已答应三日后随行回京。曹妈妈派人在宴席上下毒,但被识破,折了三人。”
“毒?”藏剑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嘲讽,“她总爱用这些下作手段。”
段无刀不敢接话。他跟随太平公主多年,知道曹妈妈与藏剑之间微妙的关系——曹妈妈是公主最信任的暗桩,藏剑却是公主以美色和承诺笼络来的大宗师。两人互相瞧不上,却又不得不合作。
“公主有令,”段无刀压低声音,“燕轻云必须死,梅若烟和冷青萍最好能生擒。那批宝藏的下落,公主志在必得。”
藏剑站起身,拍了拍青衫上的灰尘:“公主总是想要太多。”
他走到庙门口,望着朔州城的方向。暮色中,那座城池的轮廓巍峨耸立,城头灯火如星。
“我入城后,你们按原计划行事。”藏剑淡淡道,“不必等我消息。得手与否,三日内自见分晓。”
“先生……”段无刀欲言又止。
“说。”
“属下斗胆问一句,”段无刀深吸一口气,“先生当真要杀燕轻云?此人年纪轻轻,武功已入九品上,假以时日……”
“假以时日,他可能会成为下一个我。”藏剑打断他,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情绪——不是杀意,而是一种复杂到难以辨明的叹息,“但这就是江湖,段无刀。有些天才,注定活不到大成的那一天。”
他弯腰穿上木屐,踢嗒踢嗒地走出土地庙,身影很快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
段无刀站在原地,良久,忽然打了个寒噤。
他想起五年前在宁州梅府的那个雪夜。那时藏剑也是这样,穿着青衫木屐,像散步一样走进火光冲天的梅府,一剑刺穿敌人的咽喉,又一剑刺穿梅夫人的心口。
从头到尾,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他杀的不是人,只是踩死了两只虫子。
戌时,都督府书房。
燕轻云将最后一份军报批阅完毕,搁下笔,揉了揉眉心。烛火下,他额角有一层细密的汗珠——不是累的,是体内真气奔涌带来的。
自从服下绿萝丹,又经冷如意调教,他体内的真气每天都在增长。尤其是创出“望月斩”后,那种刀随意动、气与刀合的感觉越来越清晰。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与那传说中的宗师之境,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梅若烟端着一盏参茶进来,轻轻放在案上:“累了就歇会儿。”
“不累。”燕轻云抬头看她,“你的伤怎么样?”
“阿秀重新包扎过,无碍了。”梅若烟在他对面坐下,沉默片刻,“轻云,藏剑……快到了吧?”
燕轻云点头:“最迟明日。”
“我想……”梅若烟握紧双手,指节微微发白,“我想亲手杀了他。”
“我知道。”燕轻云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但阿烟,你不是他的对手。”
梅若烟猛地抬眼:“我——”
“我不是说你武功不如他。”燕轻云直视她的眼睛,“我是说,你的心乱了。五年前梅府那场大火,一直烧在你心里。面对藏剑,你心中只有恨,没有冷静。这样的你,上阵就是送死。”
梅若烟咬住嘴唇,没有说话。
“报仇的事,交给我。”燕轻云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我答应过你,梅府的血不会白流。藏剑的命,我会取。”
“可他是大宗师……”
“大宗师也是人。”燕轻云松开她的手,站起身,走到窗前,“只要是人,就有破绽。在扬州牡丹客栈,师父和秦风曾与他交手,虽败,却让他真气受损。他看似逍遥,实则一直在养伤。否则以大宗师的心性,怎会被太平公主美色所迷,甘心为她驱使?”
梅若烟怔住了:“你……你怎么知道?”
“婉儿告诉我的。”燕轻云转身,“她执掌玄玉楼,这些年一直在搜集藏剑的情报。这个人看似无欲无求,实则极重名利。当年败给天墟道人一招,是他毕生之耻。他投靠太平公主,既是为色,也是为权——公主许诺,若能助她成事,便倾举国之力,助他挑战天墟道人,一雪前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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