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七,辰时。
朔州城东驿馆前厅,李孝逸端坐主位,左右坐着十余名文官、将领。下方分列两排,左侧是燕轻云、薛瑶、辛鹏等朔方军将领,右侧是城中耆老、商户代表、以及三位从民议堂选出的平民代表,包括老兵赵铁柱。
气氛凝重。
李孝逸先开口,语气温和:“今日请诸位来,是想听听朔州近况。燕使君前日退敌有功,天后甚慰。只是朝中对朔州推行的新制颇有议论,本督既来督军,自当查明实情,也好回奏天后。”
他看向左侧一位御史:“王御史,你先问。”
王御史起身,手持卷宗,板着脸道:“燕使君,本官听闻你在军中设‘士兵委员会’,由士卒推选什长、队正。此举是否僭越?军中升迁,当由将领举荐,兵部核准,此乃祖制。”
燕轻云平静道:“王御史所言甚是。但朔州乃边关,战事频繁,军情紧急。以往什长、队正若不得军心,临阵指挥不灵,往往贻误战机。末将设士兵委员会,是为让士卒推举信服之人,并非取代将领任命——推选后仍需末将核准,战时仍听将领号令。”
“可有实例?”
薛瑶起身抱拳:“末将薛瑶,愿作证。前日守城,西段一度被突厥攻上城头。正是士卒推选的什长张猛,率本什死战不退,为援军争取时间。若按旧制,张猛因顶撞上司被降为士卒,根本无指挥之权。”
王御史语塞。
李孝逸示意另一文官继续。
这次问的是民议堂:“听闻燕使君在城中设‘民议堂’,让平民参政。此乃地方官府之权,岂容百姓插手?”
坐在右侧的老耆颤巍巍站起:“老夫孟怀仁,朔州书院前山长,年七十有三。敢问这位大人——何为‘政’?”
那文官一愣:“政者,治理之事也。”
“治理为谁?”孟老夫子继续问。
“自然是为朝廷,为百姓。”
“既是为百姓,为何不能听百姓之言?”孟老夫子声音洪亮,“燕使君设民议堂,并非让百姓做主,而是让官府做事前,能听听百姓需要什么。春耕种子怎么发,城防工事怎么修,赋税怎么收——这些事,是坐在洛阳的大人们清楚,还是我们朔州本地人清楚?”
文官脸涨得通红:“你这是强词夺理!”
“老夫只问一句——”孟老夫子目光扫过全场,“民议堂设立以来,可有一件事损害朝廷利益?可有一件事祸害百姓?”
全场寂静。
商户代表起身:“小人赵三,在东市开布行。民议堂议定商户借贷章程后,小人借了五十两银子扩大铺面,多雇了三个伙计,每月多交税二两。敢问各位大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孝逸眼中闪过讶异。他没想到这些“证人”不仅没指责燕轻云,反而为其辩护。
陈冲见势不妙,起身道:“下官有一事请教燕使君。”
“陈参军请讲。”
“下官在洛阳时,听闻朔州有‘女子入学’之事。”陈冲盯着燕轻云,“《周礼》有云:‘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听从’。让女子与男子同堂读书,有伤风化,违背礼制。燕使君作何解释?”
这话一出,几个保守的文官纷纷点头。
燕轻云正要开口,崔挽月的声音从厅外传来:“陈参军此言差矣。”
众人望去,见崔挽月一身素色襦裙,款款入厅。她先向李孝逸行礼,而后转身面对陈冲:“妾身崔挽月,燕轻云之妻。敢问陈参军——《周礼》亦云:‘建国君民,教学为先’。可曾说教学只限男子?”
陈冲冷笑:“燕夫人,女子无才便是德,此乃古训。”
“古训?”崔挽月目光清亮,“陈参军可知道,东汉班昭作《女诫》,前朝徐惠八岁能诗?若女子无才,何来这些传世之作?”
她走到厅中,声音朗朗:“朔州设女学,并非让女子与男子争锋,而是让她们识字明理,能持家、能教子、能自立。边关之地,男子多从军,家中老幼皆靠女子支撑。若女子愚昧,家何以持?子何以教?城何以守?”
一番话掷地有声。
连李孝逸都微微颔首。
陈冲脸色铁青,还要反驳,李孝逸抬手制止:“好了。燕夫人所言有理,边关情况特殊,因地制宜也是常理。”
他看向燕轻云,目光深沉:“燕使君,你所行新制,本督已大致了解。虽有些许逾越,但确为守城所需。只是——”
他话锋一转:“天后有旨,边镇改制需报兵部、吏部核准。朔州这些章程,可曾上报?”
燕轻云坦然道:“尚未。战事紧急,来不及行文。末将正准备具本上奏,还请国公代为转呈。”
李孝逸盯着他看了良久,忽然笑了:“好。本督会如实上奏。不过燕使君,边关重地,需谨言慎行。有些事,做得说不得;有些事,说不得更做不得。你……明白吗?”
这话暗藏机锋。
燕轻云躬身:“末将明白,谢国公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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