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之上,墨临重新垂下了眼帘。
仿佛刚才那冰棱乍现的一瞥,只是宴会光影流转间,旁人错觉的惊鸿一瞬。他松开手,任由那冻成冰坨的玉杯滚落在铺着锦绣的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咕噜”声。杯身滚过之处,在光洁的玉案表面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冒着丝丝寒气的湿痕。
他不再把玩任何东西,只是将双手随意地搭在覆着薄霜的扶手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敲击的节奏依旧平稳,只是每一次指尖落下,扶手表面的白霜便增厚一分,寒气顺着雕花的纹路悄然蔓延,渐渐将扶手上那只振翅欲飞的玄鸟浮雕,勾勒得如同冰雕。
周围的空气,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缓慢扩散的低温区域。
起初,只是离他最近的玄石真人感觉杯中的酒液变得有些“扎口”,仿佛掺了细碎的冰碴。老头儿咂咂嘴,又偷偷往旁边挪了挪屁股,几乎要挨到西王母的席位。
接着,是负责侍立在主位两侧的几位高阶仙官。他们本是修为不俗、寒暑不侵的仙体,此刻却觉得脖颈后汗毛倒竖,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激得他们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眼神低垂,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生怕引起神君丝毫注意。
然后,这寒意开始悄无声息地向外围渗透。
一位正与同僚举杯谈笑的风部仙君,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端着酒杯的手指有些僵,杯中原本温润的琼浆,入口竟带了一丝不该有的凛冽,让他生生打了个寒噤,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另一位离主位稍近些、正低声吩咐仙娥添酒的花神,忽然发现手中那枝用来点缀酒壶的“烈焰红梅”,娇艳的花瓣边缘竟微微卷曲发黑,仿佛被无形的寒气灼伤了生机。她惊疑不定地看向主位方向,只看到神君静默垂眸的侧影,不敢多看,慌忙换了枝耐寒的雪兰。
渐渐地,以主位为圆心,半径十丈之内,原本喧闹热烈的气氛,像是被投入冰水的烙铁,“滋啦”一下,温度骤降。
交谈声不自觉地压低,笑声变得收敛,举杯的动作都透着几分小心翼翼。仙娥们捧着酒壶果盘经过这片区域时,脚步会不自觉地加快,屏住呼吸,仿佛穿过一片无形的风雪带。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股无处不在、却又不知从何而来的“冷”。
不是风雪呼啸的那种冷,而是一种沉静的、内敛的、却更加沁入骨髓的寒意。它不张扬,却无处不在,悄然瓦解着宴会的热络,将某种无形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身处其中者的心头。
有些心思玲珑的仙家,目光在静默的主位与不远处依旧被零星仙君围绕的云汐之间来回逡巡,似乎明白了什么,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更加眼观鼻、鼻观心,只盯着自己案前的酒菜。
也有反应稍慢,或是对自身魅力颇有信心的仙君,尚未完全察觉这微妙的气氛变化。
比如那位来自南方离火洞天的“炎昊仙君”。他性情豪迈直爽,修炼的又是至阳至刚的离火功法,天生对寒气迟钝些。此刻,他正擎着一只赤玉杯,大步走向云汐,声如洪钟:
“云汐仙子!在下炎昊,最是佩服有真本事的人!仙子涅盘引动九天雷火,正合我离火大道!来来来,别的虚话不说,我敬你三杯!日后若有暇来我离火洞天,我带仙子去看那‘地肺真火’,淬炼筋骨,保管比什么丹药都管用!”
他声音洪亮,姿态豪爽,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热忱。周围几个仙君下意识地让开些许。
云汐刚应付完一位探讨音律的仙君,正觉有些疲惫,见炎昊这般热情,也不好怠慢,只得端起酒杯。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及杯沿的刹那——
“砰!”
一声并不算响亮、却异常清脆的碎裂声,从主位方向传来。
不是玉杯,更像是某种更坚硬、更冰冷的东西,承受不住内部压力而崩开的声音。
宴会上的仙乐恰好奏到一个舒缓的间歇,这声脆响便显得格外突兀。
许多人吓了一跳,齐刷刷循声望去。
只见墨临神君面前,那张以“万年暖玉”芯打造、本该温润生辉的玉案正中,不知何时,竟绽开了一道半尺来长、歪歪扭扭的裂隙!裂隙边缘布满细密的冰晶,在琉璃盏的光芒下闪烁着冰冷的碎光。
而神君本人,依旧维持着垂眸静坐的姿态,搭在扶手(此刻已完全被厚霜覆盖)上的手指,甚至都没有动一下。只是他周身那片无形的低温区域,似乎猛地向外扩张了一圈,寒意骤然加重!
离得最近的玄石真人,杯中的酒液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了一层薄冰。老头儿嘴角抽搐,终于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年轻人,火气这么大……” 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炎昊仙君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他就算再迟钝,此刻也被那玉案裂隙和骤然加剧的寒意惊得回了神。他愕然转头看向主位,对上西王母略带警告的平静目光,又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含义复杂的视线,那豪迈的笑容终于僵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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