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朱橚的车驾抵达南京通济门。没有旌旗仪仗,没有鼓乐喧天,只有十余辆简朴的马车,在百名护卫的簇拥下,悄无声息地驶入城门。沿途百姓偶有驻足,认出是周王府的徽记,也只是低声议论两句,便各自散去——经历了燕王谋逆的惊变,南京城对藩王的到来已格外敏感。
周王府是早就备好的,就在十王府隔壁,原是某位勋贵的别业,临时改建。府邸不大,但清雅别致,庭院中种满了各类药草,是朱橚特意嘱咐的——这位王爷不好权势,独爱医药,在开封藩地时,便常亲自上山采药,编纂医书。
安顿下来后,朱橚没有立即进宫,而是闭门谢客,只让管家向宫中递了问安折子,言辞恭谨,但透着疏离。这态度,让朝中各方势力都琢磨不透。
文渊阁内,方孝孺与几位阁臣正在议事。自朱棣登基,内阁权力大增,每日在此处理奏章,草拟诏令。此刻,方孝孺放下朱橚的问安折子,眉头微锁。
“周王这是……避嫌?”兵部尚书茹瑺沉吟。
“怕是心有余悸。”户部尚书夏原吉低声道,“燕王刚倒,周王便奉召进京,换谁都得思量三分。陛下此时召他,究竟是何意?”
众人看向方孝孺。这位老臣是清流领袖,又与周王有些交情——当年周王编纂《救荒本草》,曾向方孝孺请教过典籍。
“陛下之意,老夫亦不敢妄测。”方孝孺缓缓道,“但周王贤明,人所共知。若陛下真有意……倒是社稷之福。”
“可祖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礼部尚书郑沂道,“陛下尚有皇子二人,允熥、允熙虽幼,却是嫡出。周王是弟,若立,便是兄终弟及,有违礼法。”
“礼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方孝孺摇头,“国朝初立,内有藩王之忧,外有强敌环伺,当立长君。允熥皇子年方十岁,若立,至少需十年方可亲政。这十年,变数太大。”
“方师傅所言在理。”工部尚书郑赐点头,“只是……陛下会作何想?燕王前车之鉴,陛下对兄弟,怕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众人都懂。朱棣自己就是藩王夺位,如今对兄弟,只会更加猜忌。召周王进京,是试探,是安抚,还是……另有图谋?
“此事,我等不宜多议。”方孝孺最终道,“且看陛下如何安排。眼下当务之急,是推行新政,稳定朝局。李景隆那边,铁路二期已动工,需户部拨银;海军扩建,需工部协材。诸位,还需齐心协力。”
众人称是,但心中各有盘算。
与此同时,乾清宫。
朱棣正在批阅奏章。他登基不过五日,已显露出惊人的精力——每日卯时起,子时歇,奏章必亲自过目,重要政务当场决断。此刻,他手中正是李景隆呈上的铁路二期规划,厚达百余页,详列预算、工期、用工、路线,甚至每座桥梁、隧道的设计图。
“这个李景隆,办事倒是细致。”朱棣对侍立一旁的姚广孝道,“预算三百八十万两,工期三年,征发民夫二十万。大师以为如何?”
姚广孝合十道:“陛下,数目不小。去岁全国税赋,折银不过两千万两。这一条铁路,便要占去近两成。且征发民夫二十万,若逢灾年,恐生民变。”
“朕知道。”朱棣放下奏章,“但这条铁路,必须修。贯通南北,运兵运粮,朝发夕至,这是社稷命脉。钱不够,内帑可补;人不够,以工代赈。至于民变……”他冷笑,“新政是让百姓过好日子,若有人借此生事,便是乱民,当剿。”
姚广孝不再劝。他知道,皇帝决心已定。
“周王那边,有何动静?”朱棣换了话题。
“闭门不出,只递了问安折子。”姚广孝道,“倒是朝中,颇有议论。方孝孺等人,似对周王寄予厚望。”
“方孝孺……”朱棣手指敲着桌面,“清流领袖,门生故旧遍天下。他若支持周王,倒是个麻烦。”
“陛下,周王仁厚,无心权位。或可……”姚广孝斟酌道,“或可效宋太宗故事,赐金杯,试其心。”
“杯酒释兵权?”朱棣笑了,“那是赵匡胤对付武将的法子。朕这位五弟,不好兵权,好医药。你让他交兵权,他巴不得。得换个法子。”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周王府方向:“传旨,明日酉时,朕在宫中设家宴,为周王洗尘。只叙兄弟之情,不论国事。让……让李景隆作陪。”
“李景隆?”姚广孝一愣。
“对。”朱棣眼中闪过一丝深意,“朕倒要看看,这位新政干将,面对可能的未来之主,会是什么态度。”
六月十六,酉时。坤宁宫偏殿。
宴席设得简单,只一桌,四副碗筷。朱棣坐主位,周王朱橚居左,李景隆起先不肯坐,被朱棣强按在右位,姚广孝陪坐下首。菜是家常菜:烧鹅、炖鸡、蒸鱼、时蔬,酒是绍兴黄酒,温得正好。
“五弟,一路辛苦。”朱棣举杯,“这第一杯,为你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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