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本市两百多公里的临江市,深秋的寒意比家乡来得更刺骨一些。
凌晨四点,天还是墨汁般浓稠的黑。跨江大桥底下的阴影里,一个蜷缩的人影动了动。
江沐风是被咳醒的。
那咳嗽仿佛是从肺管子最深处掏出来的,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撕扯着胸腔,每一声都震得他浑身发抖。他弓着背,用手死死捂住嘴,想要压抑住这恼人的声响,却只是让咳嗽变得更加沉闷剧烈。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他摊开手掌,借着远处桥上路灯透下来的微弱光线,看到掌心一点暗色的湿痕。不知道是痰,还是别的什么。他懒得细看,在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裤子上擦了擦。
冷。钻心刺骨的冷。
桥洞虽然能挡些风,但江边湿气重,寒意像是能透过层层衣服,直接钻进骨头缝里。他身上裹着好几层捡来的破衣服——一件脏得发硬的棉袄,一件女式呢子大衣(袖口太窄,他只能勉强套上),还有几件说不上款式的毛衣套在一起。即便如此,还是冷得牙齿打颤。
他摸索着从旁边一个破烂的编织袋里掏出半块干硬的面包。这是昨天傍晚在一个便利店后面的垃圾桶里翻到的,大概是过期被扔掉的。他小心地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面包又干又糙,带着一股霉味,他费力地用唾沫润湿,一点点往下咽。
喉咙疼得厉害,吞咽像在吞刀片。
吃完这可怜的一点食物,胃里非但没有暖意,反而更加空落落地抽搐起来。饥饿感早已成为常态,但每次发作,还是让他难受得蜷起身子。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江沐风知道,他该“起床”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腿脚因为寒冷和久卧而麻木僵硬,一个踉跄,差点摔回那堆充当床铺的硬纸板上。扶着冰冷粗糙的水泥桥墩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挪动脚步,走出桥洞。
清晨的江边公园,已经有早起锻炼的老人。江沐风低着头,沿着垃圾桶挨个翻找。塑料瓶、易拉罐、废纸板……任何能卖点钱的东西,他都不放过。动作熟练而机械,只是时不时被剧烈的咳嗽打断。
“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弯下腰,眼前阵阵发黑。等这阵咳喘过去,他抹了把嘴角,继续翻找。
一个晨跑的老太太经过,看到他,下意识地绕远了点,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江沐风注意到了,心里涌起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羞耻和怨毒的情绪,但很快就被麻木取代。
这样的目光,他这几个月见得太多。
离开老家那座城市时,他是仓皇逃窜的。温若兮最后那点钱被他卷走,原本想找个地方躲一阵,等风头过了再说。他先去了省城,但大城市生活成本太高,他那点钱很快就见了底。找工作?他试过。可当对方要求看身份证,或者随口问起之前的经历时,他就慌了。那些在网上流传的“黑料”,他自己偷偷用网吧电脑看过,知道自己的名字和那些破事,在特定圈子里已经臭了。
后来他辗转来到临江,一个不大不小的地级市。想着这里离老家够远,应该没人认识他。
一开始,他还试图维持一点体面,去劳务市场找日结的工作。搬砖、卸货、发传单……什么都干。可他从小就好逸恶劳,身体底子并不扎实,加上之前被催债的打断过肋骨(虽然没完全断,但也疼了很久),重体力活根本撑不住。干一天,浑身像散架,挣个百八十块,除去吃饭住宿,所剩无几。
后来,连日结的活也越来越难找。那些工头也挑人,看他瘦弱,咳个不停,怕他有病,都不愿意要他。
住,从最便宜的小旅馆,到二十块钱一晚的网吧包夜,再到火车站候车室的长椅,最后,就是这江边的桥洞。
吃,从路边小店最便宜的盒饭,到超市打折的临期食品,再到垃圾桶里翻找别人剩下的。
衣服,身上穿的这些,基本都是捡来的,或者从旧衣回收箱里偷摸拿的。
他曾无数次想过联系以前那些“朋友”。那些一起喝酒吹牛、称兄道弟的赌友,那些他曾自诩人脉的“哥们”。可每次掏出那个屏幕碎裂、时好时坏的旧手机(也是捡来的),看着空空如也的联系人列表——不是被拉黑,就是打过去是空号——他就知道,这条路也断了。
人走茶凉。不,他是人还没走,茶就已经臭了。
有一次,他实在饿得受不了,在一条相对繁华的步行街上,学着那些乞丐的样子,找了个角落坐下,面前摆了个破碗。可他一不会装惨,二拉不下脸吆喝,坐了半天,碗里只有几个钢镚。还被巡逻的城管驱赶,骂他影响市容。
那天晚上,他躲在桥洞里,看着碗里那加起来不到两块钱的硬币,突然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想他江沐风,也曾是高中女生们偷偷议论的“白月光”,也曾靠着一张脸和一张嘴,把温若兮那种女人哄得团团转,从她那个有钱老公手里骗出几十万。那时他多得意啊,觉得自己手段高超,觉得傅星燃那种只知道赚钱的木头桩子根本不懂女人,活该被戴绿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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