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寒潮,是在十一月底的一个深夜,毫无预兆地席卷了整座城市。
狂风像失控的巨兽,在楼宇间嘶吼咆哮,卷起枯叶和垃圾漫天飞舞,抽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噼啪的脆响。气温在几小时内骤降了十几度,空气变得干冷刺骨,呼吸间都能看到白茫茫的哈气。
“城郊巷”深处那栋老旧的筒子楼,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墙体单薄,窗户是老式的木框玻璃,缝隙大得能塞进手指。所谓的“供暖”,不过是每个房间角落那个锈迹斑斑、烧煤的土暖气片,到了后半夜煤烧尽了,就只剩下一片冰凉。房东为了省钱,煤总是添得吝啬。
温若兮睡在靠近门口的上铺,首当其冲地承受着门缝和窗缝钻进来的凛冽寒风。那床从住进来就没换过的、又薄又硬、散发着霉味和无数前任租客体味的旧被子,根本抵挡不住这入骨的寒意。她把自己蜷缩成尽可能小的一团,把被子裹得紧紧的,连头都蒙住,可冷气还是无孔不入。
冷,是一种尖锐的、浸透骨髓的冷。从脚底升起,顺着小腿蔓延,冻得她膝盖和脚踝的关节一阵阵刺痛——那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或许是长期受凉和营养不良带来的关节炎。腹部也因为这寒冷而开始痉挛,隐隐作痛,胃里空荡荡的,却泛着酸水,让她想吐又吐不出来。
咳嗽更是变本加厉。干冷污浊的空气刺激着她本就脆弱的呼吸道,喉咙又痒又痛,每次咳嗽都牵扯得整个胸腔生疼,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同屋的其他租客被吵醒,不满地嘟囔咒骂着:
“咳咳……咳……咳……”
“妈的,让不让人睡了!咳成这样就别出来害人!”
“烦死了,大半夜的……”
温若兮死死捂住嘴,想把咳嗽憋回去,却只憋得面红耳赤,眼泪都呛了出来,咳得更加撕心裂肺。她能感觉到来自其他床铺的、充满厌烦和嫌弃的目光,即使在一片黑暗中。
好不容易咳喘暂歇,她筋疲力尽地瘫在冰冷的床板上,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被子因为刚才的挣扎松开了一些,冷风立刻灌进来,冻得她一个激灵,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咯咯打颤,全身的肌肉都因为寒冷和疼痛而紧绷着。
胃部的绞痛和关节的刺痛交织在一起,让她根本无法入睡。她睁大眼睛,望着头顶上方不到一米处、被灰尘覆盖的昏暗天花板,听着窗外鬼哭狼嚎般的风声,感受着身体内部和外部双重的、无休止的折磨。
这就是她每个月用200元租金换来的“栖身之所”。一个在寒潮来袭时,比室外温暖不了多少的冰窖。
天快亮时,土暖气片里最后一点余温也散尽了。房间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温若兮觉得自己的手脚已经冻得麻木,失去了知觉。她挣扎着爬起来,每动一下,关节都像生锈的齿轮一样发出抗议的疼痛。摸索着穿上那件已经不怎么保暖的旧棉衣——还是去年冬天最冷的时候,在旧货市场花三十块钱买的,套上同样单薄的裤子。
踩着冰冷的、糊满污渍的水泥地,走到公共洗漱间。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冰冷刺骨,像是刚从冰窖里取出来。她胡乱地用冷水抹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得她皮肤生疼,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镜子里的人,瘦得脱了形,两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窝周围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发紫,皮肤是一种不健康的灰黄色。她漠然地移开视线。
早餐是一个昨天剩下的、已经硬得像石头的冷馒头。她掰了一小块,含在嘴里,用唾液慢慢濡湿,艰难地吞咽下去。每咽一口,干涩的喉咙和空虚的胃部都一阵难受。
走出筒子楼,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脖子上。她裹紧棉衣,把脸埋进竖起的、已经磨损起球的领子里,朝着公交站的方向,瑟缩着挪动脚步。每走一步,膝盖和脚踝都传来清晰的痛楚。咳嗽在冷风的刺激下,又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来,她不得不停下来,扶着路边的电线杆,咳得弯下腰去,引来早起的行人侧目和避让。
超市里虽然有暖气,但冷藏区和门口区域依然很冷。她今天被安排整理门口的促销堆头,寒风时不时从自动门开合处灌进来。她忍着关节的酸痛和腹部的隐痛,机械地将一箱箱沉重的饮料搬下来,摆成规定的形状。手指冻得僵硬不听使唤,好几次差点把箱子摔在地上。
“喂!温若兮!动作快点!没吃饭啊?”领班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从温暖的办公室里探出头来,不耐烦地喊道,“今天要上新的促销海报,别磨蹭!”
温若兮低声应了一句,加快了动作,却因此牵扯到腹部,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她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把痛呼咽了回去,继续手上的工作。
寒冷和病痛,成了她这个冬天无法摆脱的、最忠实的伴侣。
……
与此同时,“滨江壹号”那套重新装修过的大平层里,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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