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将至,南昌城的寒意日渐深重,但百工坊东南角的“试点区”内,却是一片与天气迥异的火热景象。
改进版“百工规”的成功,如同一剂强心针,彻底改变了这片区域匠人们的精神面貌。那三件精巧的工具不仅成了区内的“镇区之宝”,更成了人人称羡的对象。参与制作的匠人用挣到的“工分”换来了实实在在的米粮布匹,引得其他未参与的人眼热不已,对李远提出的“物料记档”、“图样归档”等新法,也从最初的疑虑观望,转为积极配合,甚至主动出谋划策。
鲁工头如今走路带风,每日带着阿生汇总各组的物料单子,调度起来竟也有了几分行云流水的架势。胡疤子迷上了画图,不仅把木工组的常用工具图样整理得七七八八,甚至开始尝试绘制一些复杂榫卯结构的分解图,虽仍显稚嫩,但那份专注劲头前所未有。薛娘子手下的织女们,在尝试了“百工规”校验织机水平后,效率竟真有小幅提升,她对“工分评定”也越发上心,每月评定会都准备得一丝不苟。连最沉默的老陈头,也在一次工分评定会上,破天荒地开口讲解了一种他偶然发现的、能使靛蓝染色更均匀的添加物配比,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却让众人肃然起敬。
试点区仿佛一个被注入活水的池塘,虽然范围不大,却生机勃勃,与百工坊其他区域那种按部就班的沉滞感形成了鲜明对比。
然而,李远深知,一时的热情和新奇感难以持久。试点要真正成功,必须拿出更有分量、更能持续创造价值的成果。“百工规”虽好,终究是辅助工具。他的目光,早已锁定在试点区乃至整个百工坊的核心生产环节之一——织造。
改良织机,是他计划中必须攻克的关键堡垒。这不仅因为织造是试点区的重要产业,更因为纺织效率的提升,直接关系到民生和财富。若能成功,其意义和影响力将远超“百工规”。
但要动织机,难度非同小可。
这日午后,李远再次来到织坊。数十架花楼织机哐当哐当地运转着,每架织机前都坐着一名全神贯注的织女,手脚并用,踏板、投梭、打纬、移综,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却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机械重复的疲惫。丝线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复杂的提花图案在梭子来往间一点点显现,美则美矣,但速度确实不快。
薛娘子见李远又来,放下手中正在检查的一匹绸缎,迎了上来。她如今对这位年轻的“李管事”已是心服口服,态度恭敬中带着亲近:“李管事,可是来看织机?”
“薛娘子,”李远点头,目光扫过那些织机,“这几日,织女们可还提过什么特别费劲、容易出错的地方?”
薛娘子叹了口气,指着最近的一架织机:“老问题。投梭换色,全凭织女手上感觉和眼里判断,花样一复杂,稍不留神就容易错线、漏纬。还有这提综的绦片,”她拉动机身上方一串用细绳穿起的木片(绦片,用于控制经线提升形成梭口),“一套花样就得对应一套绦片,编起来麻烦,用久了还容易乱、易断。熟手尚且要全神贯注,生手就更难了,学一个复杂花样,没有三五个月难以上手。”
李远走近细看。这时代的提花织机已经相当先进,通过预先编制好的“绦片”程序来控制经线提升,从而织出复杂图案,堪称古代的“程序控制”。但问题也在于此:绦片的编制完全依赖匠人经验,且为一次性使用(每织一种新花样就需要新编一套),效率低,易出错,学习成本极高。
“如果……”李远沉吟道,“我们不用这种一串串的绦片来控制提综,而是用一种可以重复使用、更容易修改的‘卡片’或者‘滚筒’来替代呢?”
“卡片?滚筒?”薛娘子一脸茫然。
李远没有立即解释,他知道这需要更具体的设计。事实上,他脑海中浮现的是近代提花织机的关键发明——穿孔纹版(提花机“贾卡装置”的前身)。用打了孔的硬纸板或薄金属板来控制钩针,进而提升经线,一套纹版可以重复使用,修改图案只需更换或增减纹版即可,大大简化了提花程序的编制和变更。
但这涉及到机械结构的重大改动,甚至需要重新设计提综装置。绝非一蹴而就。
“还有投梭,”李远转换思路,指着织女手中来回抛掷的梭子,“全靠手臂力量和准头,既费力,速度也有限制。能否设计一种机构,用脚踏或杠杆的力量来辅助投梭,甚至自动换色?”
薛娘子听得眼睛发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李管事想法是极好的,可这……这得动织机的根本啊!咱们这些织机,都是用了好些年,老师傅们传下来的样式,改动一点,万一不成,耽误了活计不说,坏了织机,可是大损失!而且……”她压低声音,“咱们这的织机,样式和规制,都是跟苏州、杭州那边学的,也算是‘官样’,擅自改动,传出去,怕是不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