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拂晓,两路人马分头出发。
朱清瑶依旧乘坐那辆加固马车,在王管事及两名得力护卫陪同下,带着正式文书和礼单,前往宣府城内的巡抚衙门。她特意换上了一身较为庄重的湖蓝色缎面交领袄裙,外罩白狐裘斗篷,发髻间点缀着几颗细小的珍珠,既不失郡主仪度,又不过分张扬。脸色虽仍显苍白,但一双眸子沉静如水,自有一股不容轻忽的威仪。
李远则换上一身半旧的灰布棉袍,头戴遮风毡帽,与刘松及一名精于辨识建材的年老木匠、一名账房先生,各骑一匹驽马,沿着昨日打探到的线索,前往宣府城西南方向的民间窑厂和木场聚集区。他们装扮成南边来的商贾管事模样,随身只带了少量碎银和铜钱,以及几样精巧的南昌竹木样品,用以洽谈时展示。
韩铁火则带着两个徒弟,推着那辆连夜抢修好的破车,车上放着几件自带的精铁工具样品,朝着宣府城东的铁匠铺聚集区而去。他话不多,只嘱咐徒弟多看、多听、少说,重点打听铁料、焦炭的市价、货源,以及有无手艺过硬又肯接短活的铁匠。
巡抚衙门之行
宣府巡抚衙门位于城西,规制严谨,气象森严。朱清瑶递上宁王府与西苑军机房的双重名帖,门房不敢怠慢,很快便有书吏引她至二堂侧的花厅等候。
约莫等了一炷香时间,一位身着青袍、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的官员方踱步而入,乃是巡抚衙门的户房主事,姓周。他拱手为礼,态度客气但带着几分官场固有的疏离:“下官周文焕,见过郡主。不知郡主亲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郡主是为工坊筹建物料之事而来?”
朱清瑶还礼,开门见山:“周主事客气。正是为此事。昨日我处管事前来,已呈批文。然闻听近日官营窑厂、木场物料紧俏,价昂且需久候。本宫奉皇命筹建工坊,御寒冬衣关系北疆将士今冬冷暖,工期紧迫,实难久等。故特来请教周主事,可有变通之法?或官府能否协调,优先调拨一批应急?”
周文焕捋须沉吟,面露难色:“郡主明鉴。今年边墙多处修缮加固,乃是兵部与工部联署的急务,各官营厂坊皆全力供应,产能确实紧张。这‘加急费用’…唉,也非下官所能擅定,乃是各厂为调动民夫匠役日夜赶工、弥补损耗所设的常例。至于优先调拨…”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郡主身份尊贵,所办亦是皇差,按说理应优先。只是…兵部、工部催办边墙的文书措辞甚严,且皆有御史督查。若将供应边墙的物料挪先工坊,恐授人以柄,下官…实难做主。”
话说的圆滑,将责任推给了“兵部工部急务”和“御史督查”,既不得罪郡主,也堵住了立刻办事的口子。
朱清瑶静静听着,面上并无愠色,反而点了点头:“周主事所言在理,边墙防务自是重中之重。本宫亦非不明事理之人。”她话锋一转,“然工坊之事,同样关乎边军战力。将士冻馁,何谈守土?此事陛下亲口关切,西苑军机房直管。若因物料拖延,误了工期,乃至误了冬衣制备…到时追究起来,恐怕不止我工坊承担干系。”
她语气平淡,却将“陛下亲口关切”、“西苑直管”、“追究干系”这几个词咬得清晰。周文焕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朱清瑶继续道:“本宫并非要挪用边墙定额物料。只是希望能以市价,尽快购得足量合用之物。官营厂若实在无法,可否请衙门出具文书,准许我工坊在民间合规厂坊采购砖瓦木石?并请市舶司或相关衙署给予价格核验之便,以防奸商趁势抬价,盘剥皇差?此外,招募军余匠户之事,批文虽下,还需户房与各卫所具体对接,出具名册,划定工酬章程,以免日后纷争。这些具体事务,恐还需周主事鼎力相助。”
她没有硬逼着要官营厂的“加急权”,而是退而求其次,要求官方背书去民间采购,并协助规范招募流程。这既给了周文焕台阶下,又将具体协助的责任明确落到了他身上。若他再推诿,便是连这点“协调之责”都不愿尽,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了。
周文焕快速权衡。这位郡主显然不是可以随意糊弄的深闺女子,话里话外绵里藏针,既点明利害,又提出了切实可行的替代方案和具体求助事项。自己若一味搪塞,将来真出了岔子,她追究起来,自己一个“协调不力”的罪名怕是跑不掉。况且,准许民间采购、协助招募匠户,本就是批文已定之事,具体落实起来,自己稍加关照,既不算违逆“上面”可能的暗示(如果有的话),也能卖给郡主一个人情。
想到此处,他脸上露出更真诚些的笑容:“郡主思虑周详,体谅下官难处,下官感激不尽。准许民间采购之文书,下官可即刻签押用印,并知会市舶司相关吏员予以配合。招募军余匠户之事,下官这就行文至宣府三卫及镇标营,令其统计自愿报名者,三日内造册送至工坊,工酬…可按本地匠户短工市价上浮一成,以示朝廷恩恤,具体由贵工坊与匠户协商而定。如此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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