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时间往回拨两个时辰。
西山猎场的日头毒得很，明明是秋天，却晒得人后脖颈子发烫。
号角声“呜呜”吹了三遍，惊得林子里的飞鸟扑棱棱乱窜。小皇帝坐在明黄色的盖伞下，兴奋得小脸通红，手里抓着把镶金的小弓，恨不得立马冲进林子里射个百八十只兔子。文武百官跟在后面，一个个擦着汗，还得赔着笑脸喊“陛下威武”。
赫连昭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在人群里扫过一圈，最后落在不远处的萧珏身上。他跟身边的阿古拉交换了个眼神，嘴角那抹笑怎么看怎么阴损。
那意思很明显：鱼咬钩了。
营帐这边倒是清静。
苏洛洛坐在软塌上，手里那把瓜子磕得也没滋没味。她眼皮子沉得厉害，像是有人在上面挂了两个铅坠子。
“奇怪……”她晃了晃脑袋，嘀咕道，“昨晚也没熬夜啊，怎么这就困成狗了？”
“娘亲，喝口汤。”
萧墨尘端着个白瓷碗凑过来，那张小脸上写满了“我是大孝子”。碗里是刚熬好的安神汤，热气腾腾的，闻着有股淡淡的枣香味。
“刚才太医说了，这林子里湿气重，您身子骨弱，得补补。”萧墨尘把碗递到苏洛洛嘴边，眼睛眨都不眨，“喝了就不困了。”
苏洛洛也没多想，就着他的手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真乖。”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便宜儿子的脑袋，身子一歪，倒在软枕上，“那我……眯一会儿……”
没过三息，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萧墨尘脸上的乖巧瞬间收了起来。他伸手替苏洛洛掖好被角，动作轻得像是在摆弄一件易碎的瓷器。
“睡吧。”他轻声说，“醒了就能看戏了。”
转身出了营帐，萧墨尘从袖子里掏出那个显示屏一样的玉符。屏幕上，两个红点正一前一后，朝着西边的深山移动。
林子里，马蹄声碎。
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突然从灌木丛里窜出来，像道白色的闪电，在萧珏马前晃了一下，转头就往西边跑。
“白狐！”
有人惊呼一声。在大胤，白狐可是祥瑞，若是能活捉献给皇上，那是大功一件。
萧珏勒住缰绳，盯着那只狐狸消失的方向。那狐狸跑得不快不慢，跑一段还停下来回头看看，那双滴溜溜的黑眼睛里透着股子诡异的灵性。
“王爷，这狐狸……”副将皱眉，“看着像是有意引路。”
“拙劣。”萧珏冷哼一声，手里的马鞭在空中甩了个响亮的鞭花，“既然有人费尽心思排了这出戏，本王若是不去，岂不是让人家白忙活一场？”
“驾！”
黑马如龙，卷起一阵黄沙，径直追了过去。
队伍后面，赫连昭看着萧珏那队人马脱离了大部队，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他转头冲着小皇帝拱了拱手，嗓门扯得老大：“陛下！臣刚才看见那边有只吊睛白额虎，臣去给陛下猎来做虎皮褥子！”
说完，也不等小皇帝答应，带着百十号人呼啦啦地跟了上去。
日头越升越高，晒得地皮都要冒烟。
西山深处，两座大山像两尊门神，中间夹着一条细长的缝隙，那就是“一线天”。
这里静得吓人。连虫鸣声都没有，只有风穿过峡谷时发出的呜咽声，听着像鬼哭。
萧珏勒马停在谷口。
头顶是一线蓝得刺眼的天空，连丝云彩都没有。两边的峭壁直插云霄，黑压压的石头像是随时会砸下来。
“王爷，进吗？”副将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萧珏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太安静了，静得反常，像是山雨欲来。
而此时，几里外的一个高岗上。
萧墨尘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面前悬浮着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系统面板。
画面上，代表萧珏的绿点已经停在了谷口，而代表赫连昭的红点正死死咬在后面，距离不到二里地。
“啧，动作真慢。”
萧墨尘吐掉嘴里的草根，有些嫌弃地摇摇头。
“嗡——”
一只指甲盖大小的机械蜂飞了回来，停在他的指尖上。透过机械蜂传回的画面，他清晰地看见赫连昭正趴在乱石堆后面，指挥着手下搬运火油桶。那蛮子脸上全是汗，混着脂粉和泥土，花得跟个唱戏的丑角似的。
“天气不错啊。”萧墨尘眯着眼，看了看头顶那轮大太阳。
万里无云，风干物燥。确实是个放火杀人的好天气。
可惜了。
“统子，倒计时。”
萧墨尘的小手按在那个金属球的按钮上，感受着里面那股狂暴的能量正在疯狂跳动。
【距离目标进入最佳打击范围还有：三十秒。】
峡谷里，萧珏终于动了。
他双腿一夹马腹，带着人慢悠悠地进了那条死亡通道。
赫连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死死盯着那个黑色的身影，手里的令旗举得高高的，只要萧珏再往前走十步，进入那片狭窄的凹地，哪怕是大罗金仙也得被烧成灰！
一步。
两步。
赫连昭屏住了呼吸，心跳声大得像是在擂鼓。
五步。
就在这时，原本亮堂堂的天空，突然暗了一下。
不是那种乌云飘过的暗，而是像有人突然吹灭了蜡烛。
赫连昭一愣，下意识地抬头。
刚才还碧蓝如洗的天空，此刻正翻滚着墨汁一样的黑云。那云压得极低，仿佛伸手就能摸到。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道刺目的白光撕裂了黑暗。
“轰隆——！！！”
雷声炸响，震得赫连昭耳朵里嗡嗡直叫。
紧接着，一滴冰凉的液体砸在他的鼻尖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倾盆大雨，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那根本不是雨，那是天河漏了底。
萧墨尘站在高岗上，任凭狂风吹乱头发。他望着远处被雨幕瞬间吞没的峡谷，脸上露出残忍又天真的笑意。
“赫连叔叔，听说过‘水漫金山’吗？”
他轻轻拍了拍手里的金属球。
“好戏，开场了。”
远处山顶的悬剑潭，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是堤坝崩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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