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是阵不打招呼的风
吹皱了信件 吹散了地址
却吹不亮你眼底的灯
你的青丝染了薄霜吗
我的眉间添了沟壑吧
可皱纹里浮动的笑意
还带着旧操场青草香
突然相拥的笨拙里
掉出一枚旧书签——
图书馆午后阳光斜切
我们合读的那页尚未翻篇
暖流漫过冻僵的河道
话语碎成星子在杯中跳跃
不必数尽离别的年轮
茶汤已替岁月说出温润
暮色浸透长街时
灯火正一粒粒揉碎夜色
我们煮沸一壶沉默
原来重逢时 沉默也是诗
此刻,那名为微羽的稀薄灵魂,正轻盈地漂浮在这方小小的书堂里,如同一段被遗落、又终于寻到归途的透明微光。它没有实体,非烟非雾,唯有最纯粹的光晕与颤动的弦音构成其存在的痕迹。它本能地被书堂中央那个佝偂的身影所吸引。陈满囤正抱着一张布满裂痕与磨损的旧琴——人们甚至忘了它的名号,只依着它通体泛着黯淡的焦尾色泽,唤作“焦尾”。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试图拂去琴头几点粘连的灰尘。
就在这无声的擦拭间,一股温厚、圆钝却奇异明亮的气息,正从陈满囤这具被岁月风霜侵透的凡胎肉体上悄然散发。那不是什么恢弘法力,只是日复一日的咀嚼旧卷、对着一室空寂述说传奇所沉淀下来的温度,是穷困潦倒却执着未死的卑微热忱。这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温柔地拂过残弦微羽那由无形乐韵编织而成的魂体。
那一刹那,微羽周身的光晕倏然明亮了一瞬,发出只有灵魂方能感知的、无声的雀跃嗡鸣。它感到前所未有的松弛与自在,如同游鱼终于归入熟悉的溪流,如同冻僵的指尖浸入了温热的春泉。那气息就是它的栖息地,是它魂体深处失落的共鸣,毫无窒碍地拥抱了它。微羽欢快地牵引着自身微弱的波动,去触碰、去缠绕、去应和陈满囤那层仿佛无意识散发出的“神韵”,彼此气息丝丝缕缕,交织舞动,在这寂寥的书堂里奏起无人听见、却令灵魂欣悦的无声合鸣。纯粹的,满足的欢欣,几乎要从这残魂的每一道光晕中溢出来。这感受,分明是……如沐春风。
陈满囤若有所感。他浑浊的眼仁原本对着破旧的琴板,却不知为何,竟缓缓抬起,朝着一个空无的地方“望”了过去——以他接近彻底枯竭的视力,那里只有一片模糊朦胧,绝无形状可见。但他心里蓦地一动,一种极为久远、几乎被他遗忘的暖流,毫无预兆地,如一丝温热的血线,悄悄渗进了他冷寂的心房。痒,又莫名的满足。他下意识地勾起干瘪的嘴角,不成调地哼出了一个古怪的音节,像是呓语,又似破晓前偶然滴落的一粒露珠。
书堂的角落更深暗了,残弦微羽的光晕却在陈满囤那荒腔走板的哼鸣中起伏闪烁,无声奏出更为流畅的华彩。它记得,三千年前。
三千年前,它也曾有个名字:羽音。
它也曾有个名字:羽音。
那时它还不是一缕游魂,而是修行琴道的乐灵,形态如少女,指尖流泻的乐音可引动天光云影,令猛兽垂目、顽石泪落。它的存在是天地间一段精粹的音乐,缥缈纯粹。那一日,它正于一株古老的桐树下凝神调弦,琴身乃是采自上古天桐的灵木,丝弦则是以冰蚕之丝反复淬炼而成。它屏息敛神,整个心神都沉入面前这张古琴的律动之中,指尖拂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七根弦震颤时拨开空气的微响。琴体深处似乎蕴藏着亘古悠远的风雷之声,每一次拨弄,都仿佛在将沉睡万年的魂魄缓缓唤醒。
正值忘我之际,极远处,一股蛮横而霸道的气息骤然冲撞而来。一个贪婪修士觊觎它的本体灵韵,将其视作能提升修为的“奇珍”。修士的意志化作无形的、燃烧着腥红暗影的巨爪,带着撕裂虚空的刺耳尖啸,直取羽音的本源核心!那并非寻常的攻击,而是直击灵魂根基的毁灭之力!
羽音周身莹白纯净的光芒瞬间被这凶戾的猩红浸染,撕心裂肺的灵魂之痛淹没了它。来不及凝力对抗,在一声唯有至高神魂能感知的、仿佛所有琉璃同时碎裂的脆响中,它的琴身被那股意志硬生生震碎!冰弦断尽,木屑纷飞!属于“羽音”那凝聚了天地灵韵的完整乐灵之魂,骤然崩塌,如同一场无妄的雪崩。大半的灵韵本源,被那修士狞笑着攫取炼化,残存的一点乐韵魂识,带着巨大的创伤与茫然,在最后的瞬间奋力挣脱了那毁灭的爪牙,裹挟着几片崩离的琴体碎片——其中包括半块象征琴灵印记的金箔、断折的琴轸、还有一截尚萦绕着微弱余音的残弦,化为一道凄厉破碎的光痕,仓皇遁入无尽的虚空。
那狂暴的掠夺只在一瞬,留给它的,只有漫长的漂泊、衰败与不可逆转的残缺。
这三千年的漂泊,形如一个永无尽头的寒冬。世界只剩一片灰蒙蒙的喧闹,万千世声如同粗糙的砂砾在它残破的魂体上摩擦。市井的吆喝浑浊如泥浆流淌,车轮碾过石板的空洞回响震得它几欲涣散,更别提偶尔传入修行者耳中的琴声——那些追求力量与声威的乐曲,带着赤裸裸的意志冲击,每一次撞击都让它感到自己仅存的核心正在加速分崩离析,几乎要把这点脆弱的灵识彻底撕裂、磨碎、湮灭殆尽。它是一个被剥离了“弦”与“体”的残响,一个被强行打入喧嚣的寂静灵魂,在浊世的风浪中挣扎、湮灭……直到它拖着仅剩的微弱光晕,在濒临彻底散失的边缘,一头撞进这片被陈满囤“说书”气息浸润的狭小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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