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结寒砌,非自九霄扬。
墙隙潜幽晦,津涯吐郁苍。
棂虚浮黯黯,檐角坠泠泠。
锁锈蚀深孔,苔痕蚀古梁。
寂深苔径没,雾重暗尘生。
欲拭琉璃泪,偏凝玄玉冰。
寒钟沉瘴海,画角没沧溟。
魇语藏虚籁,如闻残漏声。
冰弦凝旧谱,逆旅咽清商。
断响惊翎碎,喑喑坠渺茫。
含情空滞涩,欲语枉凄惶。
喟息烟津里,如磷喑喑光。
垂芒破重幕,天问坠苍茫。
万咒沉渊薮,空回入莽泱。
幽深玄螭谷,万古蛰寒霜
最后一块象征“人间”的岩石,被三指厚的惨白浓雾彻底吞噬,宛如巨兽合上了贪婪的巨口。陈满囤停下脚步,他那仅存三分浑浊视力的左眼吃力地眯起,试图在这片无垠的苍白中寻觅哪怕一丝熟悉的轮廓;那只早已沉沦于黑暗的右眼,仅能在极深的阴影里勾勒出虚幻、摇曳的光影。更多时候,他的“视野”源自脚底板对坚实土地的笃信——但此刻,这份笃信崩塌了。脚下那条被无数足迹和汗水打磨得溜光圆润、标记着谷外世界的碎石小径,在这片迷雾中,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空气不再是流动的风,而是凝固、黏稠的液态寒冰,沉沉地压在口鼻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掺入陈腐枯枝败叶的浓重腥气,直灌肺腑,将心肺挤压得几乎窒息。这就是传说中的魇语谷。一个被山外那些在龙椅上抖如筛糠的新皇走卒视为绝对禁区的吃人绝域,他们卑微地祈愿这活物般的幽谷能替主子挡下那些如影随形、不死不休的追魂索命者。
陈满囤下意识地耸了耸肩膀,背上那张油光发亮、琴颈已被摩挲得温润如玉的老旧三弦,似有灵性般轻叩了一下他的脊骨,连同肩胛骨下那方蒙着岁月尘灰、硌得生疼的硬布包袱——那里包裹着他浪迹半生的全部依仗:半部残破不全的《山河异志》手抄孤本,字迹模糊,仿佛随时会溶于岁月;以及一本边缘已磨出细密铜绿卷须的空白铜箔册页。一双半瞎的眼,一曲蒙尘的三弦,一卷残书,便是这个说书人全部的武器和盔甲。
他深吸一口那浸透死亡气息的雾气,毅然迈步踏入。
仅仅三步,空气便如活物般蜕变了。不再是沉滞的死水,一种黏稠的、裹挟着亿万哀怨精魄般的无形寒意,开始无声无息地缠上肌肤,缓缓蠕动、渗透。
接着是声音。绝非山谷应有的虫鸣风语,而是万古沉沦的亿万魂魄被粗暴撕碎、又强行糅合碾轧后挤出的绝望咏叹。指甲划过千年陶瓮内壁的刺耳尖鸣,朽骨在岩穴深处摩擦的干涩闷响,妇人被堵住咽喉强行压抑的凄厉抽泣,稚童惊恐至极的断续尖叫,壮汉胸腔最后喷出的血沫与不甘的嗬嗬喘息……所有这些千奇百怪的人间悲音,都被强行压制在一道令人头皮炸裂、牙根酸软的、持续不断的沉闷嗡颤里。这嗡嗡仿佛无数饥饿的盲蛆正疯狂啃噬着世界的基座。陈满囤的半边头颅被这无形的、饱含着世间至恶情绪的“魇语”狠狠锤击,眼眶周围的血管如暴起的青筋在鼓动,每一次跳动都似战鼓擂响,眼前金花乱迸,胃囊翻江倒海,黏稠的酸水涌上喉咙。他知晓,这便是魇影——这死亡之谷真正噩梦的开端——最初的胎动。
面前的浓雾不再浑噩,如同浑浊的死水潭被投入一颗滚烫的顽石,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黏稠的雾绺中,丝丝缕缕深沉如墨的秽气迅速渗出、汇聚、纠缠。先是挤出一个浑圆怪诞的头颅轮廓,表面覆盖着黏腻的蜡质层,在无声的痉挛中不断鼓起又塌陷,仿佛下一秒就会迸溅出腐臭的脓液;随即被无形的魔手拉伸、扭曲,幻变出四肢的雏形,却又无比诡异——时而肿胀如溺毙者的尸身,皮肤泛着死鱼般的灰白;时而又扭曲成妖蛇的残躯,在雾气中划出蜿蜒的腐痕。它没有实质的面孔,五官的位置被不断变幻、融化又凝结的漆黑凹陷所取代;整个形体就像一团翻涌不息的混沌之影,凝聚了这片天地间所有腐化恶念。
它并未立刻扑噬。只是无声地在惨白雾气中悬浮,整个轮廓在雾气中疯狂脉动,鼓胀时似要撑破皮囊,收缩时又凹陷成可怖的坑洞,宛如被钉在虚空中的灭世脓疮,正酝酿着撕破天地的嘶吼。然后,那令人心智根基摇摇欲坠、混杂着无数绝望灵魂最后哀号的“魇语”核心,如同万千口锈蚀巨钟同时轰鸣于颅骨之内,猛然提升了千百倍恶毒的音量,狠狠刺入陈满囤的耳道!那感觉并非单纯的声响,而是一把自万古寒渊凝成的精钢冰锥,正被无形巨力狠狠凿向魂魄的核心!
“呃啊——!”陈满囤痛哼一声,双掌死命地摁压在头颅两侧,仿佛要将头骨捏碎来阻挡这灭顶之灾!钻脑的剧痛让他眼前陷入彻底的黑暗漩涡,黏稠的血腥味铁锈般充溢了整个口腔。然而,就在这精神即将被彻底撕成无数碎片的刹那,一点微弱但坚韧如古藤的本能刺破了狂乱的混沌——那本贴身珍藏、早已被指尖和岁月磨得卷边的《山河异志》,连同那片空白的铜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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