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卸下尘土的斗篷,
青铜刃划开月光,
在荒原中央。
龟甲上灼烫的谶言——
篝火咬住黑夜,
舔舐幽蓝的舌。
骨骼在皮下移动,
像倔强的根须刺探岩层。
脊柱拔节,一节节向上,
成为苍鹰的颈项,
头颅昂起,承接星群的低语。
风穿过肋骨空荡的回廊,
吹奏一支湮灭的谣曲。
雷火在喉间翻涌,
古老的音节灼烫,
烫穿了拙劣的模仿。
眼眸褪去人间的浑浊,
沉淀为两泓深潭,
倒映着漩涡,
漩涡里旋转着最初的火,
未命名的兽影。
皮肤不再遮蔽真相,
它融入夜气,
藤蔓般缠绕月光生长。
星群垂落,俯身低语,
草木屏息,根系颤抖——
大地宽恕了所有的形状:
当巫真站起,
万物都卸下了名姓。
太行与王屋,两尊自亘古便在此鏖战的巨神。它们伟岸的身躯相互倾轧、碰撞,那庞大无匹的力量似要将大地撕裂,硬生生在这古老山脉中碾轧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峡谷两侧,万仞峭壁仿若被巨神以开天之斧劈开,断面狰狞陡峭,直插入那铅灰低垂的穹窿。谷底深处,仿若那永世难觅天光的幽冥之国,终年弥漫着蚀骨入髓的阴森湿冷,裹挟着苔藓腐烂的甜腥、陈年枯叶朽烂的酸腐气息,丝丝缕缕直往人鼻孔里钻,勾得人喉头发紧。峡谷的风,恰似这幽冥之国的呼吸,被嶙峋怪石揉搓挤压,时而呜咽如冤魂泣血,时而尖啸似恶鬼裂帛,在千疮百孔的岩缝间穿行。
陈满囤在历史的长河中,如同一位孤独的行者,他的身影在巨神搏杀留下的伤痕里显得格外渺小。他曾经是一位说书人,通过讲述古老的故事和传说,传承着文化的火种。如今,只剩半副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勉强转动,看什么都像是隔着一层永远擦不干净的、油腻污浊的毛玻璃。他裹着一身洗得发白、缀满补丁的粗布短褂,愈发衬出其身形的枯槁。一个同样破旧、反复缝补的褡裢搭在肩上,里面别无长物,唯有那张琴——微羽。
微羽琴身古拙暗沉,其木质纹理仿若吸纳了千万年的黑夜,深邃得不见底。其上纵横交错的龟裂纹路,是岁月刻下的沧桑烙印,诉说着无尽的尘封。七根丝弦早已黯淡无光,匍匐于琴身之上,仿若垂死的蛛丝末梢。陈满囤布满裂口与老茧的手指,习惯性地摩挲着那冰冷的丝弦,动作轻柔得似在抚慰一个历经沧桑的旧梦。于他而言,这张琴不再是糊口的家什,更像是沉默的老伙计,承载着他闯荡半生听过的、说过的无数奇闻异事,也陪着他咀嚼晚景的苍凉与孤寂。此刻,这峡谷深处弥漫的、那近乎凝固的邪异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指尖不由得死死扣住琴弦,仿佛想从那死物中榨取一丝虚幻的暖意。
暮色似浓稠的墨汁,自千仞绝壁之巅汹涌倾泻,瞬间吞没了谷底残余的光线。世界迅速褪色,唯余头顶一线窄仄的天光,惨白如垂死者最后的低语。陈满囤在一处凹入岩壁的石窝里停下脚步,勉强找了个背风的角落。他摸索着,拾掇起地上湿冷沉重的枯枝败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生起一小堆微弱的篝火。橘黄的火苗奋力跳跃,在浓重的黑暗中撕开一小片温暖的光域,更凸显了周遭无边幽暗的蠢动。枯枝在火焰中痛苦地爆裂,脆响在这死寂的深渊里格外刺耳。他紧紧抱着微羽,后背紧贴冰凉刺骨的岩壁,浑浊的眼珠茫然地对着那簇挣扎的火焰,准备迎接这漫长寒夜的噬咬。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同雾气凝结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摇曳火光的边缘。是个女子,年轻,自称巫真。她的衣衫是此地最粗粝的粗麻,洗得泛出月白色,浸着山野的尘屑,袖口磨损处打着不起眼的补丁,针脚粗糙。然而她的脸上没有半分惊慌,眼神清澈锐利,越过跳动的火焰,穿透层层叠叠的黑暗,仿佛能洞穿这峡谷里所有暗自滋长的污秽与凶险。她的目光扫过陈满囤简陋的褡裢,在他怀中那把古旧的微羽琴上,停顿了一瞬。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深沉的考量,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
“老丈,此处乃大凶之地,非久留之所。”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噼啪的火星声和呜咽的风声,如同冰凌坠入深潭,“污浊秽气于此沉淀凝结,魇影已生。夜愈深,其势愈张,凶戾难当!” 她的声音带着金石相击的冷冽质感,不容置疑。
“魇……影?” 陈满囤心口猛地一抽!他那模糊的视野边缘,似乎真的捕捉到火光摇曳处空气的异常扭曲,裹着层黏腻得令人作呕的胶质。这个词,如同冰冷的铁锥扎进记忆深处——在那无数真假交织、湮灭于岁月的古老异闻里,邪灵,这些无形无质的邪恶存在,它们生于至阴至秽之地,专门吞噬活物的精魄和神魂。正如中国古代传说中所描述的,邪灵是那些在黑暗中游荡的恶灵,它们的寒气能瞬间沿着脊椎爬满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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