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星辰高中音乐楼,顶层琴房。
这间空旷冰冷的房间,似乎凝固在了时间之外。连续一周,无论窗外是阴雨连绵还是晨曦初露,当张佳乐推开那扇沉重的门,看到的总是同样的景象:林冰背对着门口,坐在钢琴前,沉默得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只有琴房里恒定的冷气和那排沉默的黑白琴键,无声地宣告着新一天的“刑期”开始。
没有寒暄,没有眼神交流,甚至没有一句“开始”。林冰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无声的命令,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气场,将整个空间冻结。
今天依旧如此。
张佳乐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走到自己的木制琴凳前坐下。冰冷的凳面透过薄薄的校服裙传来寒意。她悄悄活动了一下依旧僵硬酸痛的手指,偷偷瞥了一眼林冰的背影。她今天穿着米白色的高领毛衣,侧影在晨光中显得柔和了几分,但那份疏离的冰冷感,没有丝毫减弱。
张佳乐深吸一口气,将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放在琴键上。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哈农指法练习”——枯燥、机械、重复到令人绝望的音阶爬行。
“哆—来—咪—发—嗦—啦—西—哆…”
指尖敲击琴键,发出单调、呆板的声音。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生硬而缺乏生命力。张佳乐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回忆着林冰上次那句干涩的指导:“想象手指是流淌的水。”她努力放松手腕,让力量从指尖自然流出,而不是生硬地砸下去。
然而,身体的本能抗拒、对林冰沉默压力的恐惧,以及对这具身体残留技艺的陌生感,都让她举步维艰。手指总是不听话地僵硬、打结,指法混乱,节奏忽快忽慢。每一次失误,都让琴房里的空气更加凝滞一分。她能感觉到林冰那看似静止的背影下,散发出的无形冷意和忍耐。
一个小时过去了。
张佳乐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手腕酸痛得像要断掉。额头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琴键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水渍。她感觉自己像个在冰面上挣扎的溺水者,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冰冷的绝望。
就在她又一次因为酸痛而指尖失控,按错了一个音,发出刺耳的“铮”声时——
林冰突然动了。
不是斥责,不是转身。
她只是抬起手,拿起放在钢琴谱架旁边的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保温杯。
然后,她依旧背对着张佳乐,将保温杯轻轻放在了两人琴凳之间那冰冷的地板上。动作自然,毫无预兆。
张佳乐愣住了。练习的手指僵在半空。
保温杯?林冰…给她带了热水?
这个认知比任何错音都更让她感到冲击。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小小的银色保温杯,在冰冷的地板上折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晨光,像一个小小的、温暖的信号。
林冰没有解释,没有看她。放下杯子后,她便重新将手放回琴键上,仿佛刚才那个动作从未发生。她的侧脸依旧冰冷,下颌线条绷紧。
但空气里的某种东西,似乎悄然改变了。那沉重的、几乎要将人碾碎的冰冷压迫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裂隙。一丝…极其微弱的人气?
张佳乐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保温杯的杯壁。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瞬间蔓延开来,驱散了指尖的冰冷和僵硬。她拧开杯盖,一股带着淡淡红枣香气的温热蒸汽扑面而来。暖流顺着喉咙滑下,一路熨帖到冰冷疲惫的胃里,也悄然融化了一丝心头的寒冰。
她捧着温热的杯子,低头小口啜饮着。红枣水的甜味很淡,几乎察觉不到,但那份暖意却无比真实。她不敢抬头看林冰,只是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将那份突如其来的、汹涌的复杂情绪——感动、心酸、难以置信——用力压下去。
然后,她放下杯子,重新将手指放在琴键上。
这一次,她不再去想林冰的冰冷,不再去想那沉重如山的压力。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只专注于指尖下那冰凉的琴键触感,专注于那份从保温杯传递来的、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哆—来—咪—发—嗦—啦—西—哆…”
依旧是哈农练习,依旧笨拙,依旧缓慢。
但奇怪的是,当那份暖意在身体里流动,当她不再被恐惧完全支配时,手腕似乎真的放松了一丝丝。指尖落下的力量,似乎也带上了一点点…自然的流淌感?虽然依旧生涩,依旧错误百出,但那种砸在玻璃上的刺耳感,确实减轻了少许。音符之间,似乎多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属于她自己的笨拙的连贯性。
林冰依旧背对着她,沉默地弹奏着不知名的、同样冰冷的旋律。但张佳乐仿佛能感觉到,当自己那几个稍微流畅一点的音符流淌出来时,林冰弹奏的节奏,似乎也极其细微地…停顿了那么一瞬?快得如同错觉。
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云层,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斜长的光柱。光柱里,细小的尘埃在无声地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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