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琴房若有似无的靠近之后，顶层公寓里无形的高墙似乎被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空气不再那么绝对凝固，静默中也开始掺杂进一些难以言喻的、微妙的东西。
张佳乐发现，林冰依旧很少说话，行事风格依旧雷厉风行，大部分时间仍将自己关在书房处理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集团事务。但一些细节，正在悄然改变。
比如，早餐。不再是李秘书带来的、统一标准的营养餐盒。某天清晨，张佳乐走进餐厅，发现岛台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旁边配着几样清淡的小菜。粥熬得软糯鲜香，明显是花了时间的。
林冰坐在一旁，面前只有一杯黑咖啡和一份电子报表，头也没抬地说：“李秘书家乡的做法，对恢复体力好。”
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但张佳乐知道，李秘书的“家乡做法”，绝不会如此精准地合她胃口，让她连喝了三小碗。
又比如，她的活动范围被默许扩大了。林冰不再严格限制她只待在客厅和卧室。她可以走到阳台，隔着厚重的防弹玻璃看看外面的风景；也可以去书房隔壁的小型阅览室，取阅一些书籍——那里的书种类繁杂，从古典乐理到金融时报，但不知何时，角落的书架上多出了一排崭新的、带着塑封的青春文学和漫画。
林冰从未说过“你可以去看”，但当张佳乐第一次试探性地抽出一本漫画时，站在书房门口的林冰只是瞥了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回了房间。
这是一种无声的纵容。一种冰冷的体贴。
最让张佳乐心弦颤动的，是夜晚。
她的睡眠依旧不安稳，时常被噩梦惊醒。以前，她只能独自在黑暗中忍受恐惧，紧紧攥着被子，直到天明。
但现在，有一次她半夜惊醒，心悸不已，喉咙发干，下意识地轻哼了一声。
几分钟后，她的房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了一条缝。走廊的灯光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林冰沉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没有进来，也没有开灯，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黑暗中，张佳乐能感受到那道注视的目光，没有询问，没有安抚，只是一种纯粹的、存在般的确认。
确认她没事。
然后，门又被轻轻带上。脚步声远去。
那一晚，后半夜，张佳乐睡得格外沉。
这种变化是缓慢的，几乎难以察觉，却又真实地发生着。像冰雪在初春的阳光下，不是轰然崩塌，而是一点点、悄无声息地消融，渗入大地。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雨夜。
暴雨倾盆，电闪雷鸣。巨大的落地窗被雨幕完全笼罩，城市的光晕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斑。突如其来的雷声炸响，如同在耳边轰鸣。
张佳乐正窝在沙发里看书，被这近在咫尺的雷声吓得浑身一抖，手中的书差点掉在地上。
几乎是同时，书房的门猛地被拉开！
林冰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未加掩饰的紧张，甚至可以说是…惊慌？她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在沙发上的张佳乐身上，看到她完好无损地坐在那里，只是受了点惊吓，那瞬间绷紧的身体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
“我…我没事。”张佳乐下意识地说，心里却因林冰这不同寻常的反应而掀起波澜。她在…担心自己？因为雷声？
林冰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迅速收敛了表情，重新变回那座冰山，但耳根却泛起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红晕。她没说话，转身走向厨房，倒了杯水，却没有立刻回书房，而是站在岛台边，背对着张佳乐，望着窗外狂暴的雨夜。
又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是滚雷。
张佳乐看到林冰端着杯子的手，指节微微用力，泛出白色。
一个大胆的、从未有过的念头，如同这夜空的闪电般，击中了张佳乐。
她放下书，站起身，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岛台边，站在了林冰的身侧。
距离很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清冷的香气，能感受到她身体散发出的微薄热量。
林冰身体一僵，但没有动，也没有看她。
窗外雷声隆隆。
张佳乐深吸一口气，伸出自己微凉的手，轻轻地、试探性地，覆盖在了林冰紧握着水杯的手背上。
林冰的手很凉，比她的还要凉。
触碰的瞬间，两个人都微微一颤。
林冰猛地转过头，冰封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惊和一种近乎失措的情绪，直直地看向张佳乐。
张佳乐的心跳如擂鼓，脸颊滚烫，但她没有缩回手。她仰头看着林冰，眼神清澈，带着一种纯粹的、想要给予安慰的勇气。
“林老师，”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和雷声，“别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林冰眼中的震惊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邃、更复杂的情绪。她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温柔，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
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石子，激起漫天水汽，发出滋滋的声响。
她没有推开那只手。
反而，她僵硬的手指，在张佳乐温暖的掌心下，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放松了下来。
雨，还在下。
雷声，渐行渐远。
但在这座孤岛般的顶层公寓里，两颗孤独的心，却因为一个雨夜的雷电，一次笨拙的触碰，第一次，产生了清晰的、无法忽视的…
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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