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经第三天,张佳乐再次躺在了B超检查床上。凝胶比上次更凉,她轻轻吸了口气。林冰站在检查床旁,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准备记录——这是她们说好的,每次检查都要详细记录,像做艺术项目的调研笔记。
“内膜4毫米,很好。”陈医生的声音平稳,探头在腹部移动,“左侧卵巢,优势卵泡……有一个,12毫米。右侧,也有一个,11毫米。这个周期有两个卵泡发育,是好事。”
屏幕上灰白的影像中,两个深色的小圆泡清晰可见。张佳乐侧头看着屏幕,心里涌起奇异的感受——那是她身体里的,正在生长的小小世界,肉眼不可见,却在仪器的探测下显出原形。像她画水彩时,颜料在纸上晕染开的第一层底色,预示着接下来的形状。
“这两个是‘优势卵泡’,”陈医生指着屏幕解释,“意思是它们发育得最好,最有可能成熟排卵。我们继续监测,看它们长到18-20毫米,就可以准备打破卵针了。”
“打破卵针”,这个医学术语听起来有种绝绝的美感。离开医院时,张佳乐还在想着这个词。打破,然后释放。像种子破土,像蝴蝶出茧,像所有生命从束缚中挣脱,开始新的旅程。
“像不像你画那幅《破晓》的过程?”林冰忽然说。那是张佳乐前年的作品,画的是晨光撕裂夜幕的瞬间,用了很多层叠的薄涂,最后用一支细笔勾出最亮的那道光线。
“比那更精确。”张佳乐微笑,“《破晓》是感觉,这个是测量。12毫米,18毫米,有具体数字。”
“但本质都是生长,都是等待成熟的那一刻。”林冰握紧她的手。
按照医嘱,三天后需要再次监测。这三天里,生活似乎一切如常,但又处处不同。张佳乐继续画画,但会不自觉地留意小腹的感受——有没有胀痛,有没有细微的变化。林冰练琴时,偶尔会停下来,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像有两颗小小的星星,在身体里慢慢亮起来。”张佳乐这样形容。
第三天监测,两个卵泡分别长到了16和15毫米。“长得很好,”陈医生说,“再等一天,明天早上来,应该就成熟了。明天如果到18,我们就安排打破卵针,36小时后做IUI。”
那天晚上,她们做了清淡的晚餐。饭后,张佳乐靠在沙发上,手轻轻放在小腹。林冰坐在她身边,吉他在膝上,没有弹,只是轻轻拨弄琴弦,发出几个零星的音符。
“紧张吗?”林冰问。
“有一点。”张佳乐诚实地回答,“但更多的是……好奇。好奇这个过程会怎样展开,好奇我们的身体能创造什么。”
“我查了很多资料,”林冰轻声说,“卵子成熟,破裂,被输卵管拾取,精子游进去……这一切在身体里悄然发生,我们毫无知觉。科学让我们能看见一部分,但大部分还是神秘的黑箱。”
“像创作。”张佳乐闭上眼睛,“我们知道技巧,知道步骤,但真正让作品活过来的那个瞬间,是无法完全掌控的。有科学的计算,也有艺术的直觉,还有……运气。”
“还有爱。”林冰补充。
“嗯,还有爱。”
第二天清晨,她们再次来到医院。卵泡长到了18和17毫米。“可以了,”陈医生满意地说,“今天打破卵针,后天上午来做IUI。记住,打破卵针后36小时,是排卵的窗口期,我们要在那时把准备好的精子送进去。”
打破卵针是皮下注射,打在腹部。护士手法熟练,针头很细,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但张佳乐看着那透明的液体缓缓推入自己体内,心里还是轻轻一震——这是一道明确的指令,告诉她的身体:是时候了,准备好释放,准备好迎接可能的结合。
注射后需要在医院观察半小时。她们坐在观察室的椅子上,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明亮。张佳乐轻轻按压着注射处,那里有微微的胀痛。
“像被蚊子叮了一下。”她开玩笑。
“但比蚊子叮有意义多了。”林冰微笑。
等待的半小时里,她们没怎么说话。张佳乐看着窗外树枝上跳跃的麻雀,林冰在手机日历上标记时间——36小时后,是后天上午十点。然后她在备忘录里写:“破卵针日。小星星准备出发了。”
回家后,张佳乐觉得有些疲倦。医生说是正常反应,激素的作用。她躺在沙发上休息,林冰坐在旁边地毯上,拿着速写本在画什么。
“在画什么?”张佳乐问。
“画你。”林冰把本子转过来。纸上是一个躺着的女性侧影,线条简洁,小腹位置画了两个小小的光圈,像两盏微弱的灯。旁边写着一行小字:“身体里的光,等待点亮另一个生命。”
张佳乐看着那幅画,眼眶微热。“画得真好。”
“因为模特好。”林冰放下本子,握住她的手。
接下来的一天半,是奇特的等待。时间被精确计算——36小时,2160分钟。张佳乐感觉身体有了细微的变化,小腹有隐约的胀感,像有什么在轻轻挣动。她尽量保持平常心,但思绪总会飘到那个小小的、不可见的过程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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