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张佳乐在一种奇异的湿润感中醒来。
她迷迷糊糊地伸手摸向身侧，床单中央洇开一片温热的水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不是汗，不是漏尿——孕期后期偶尔的尴尬，她分得清。这是一种更汹涌、更无法控制的涌出，带着羊水特有的微腥气息。
心脏猛地撞向肋骨，她瞬间清醒了。
“林冰。”她哑着嗓子喊，声音被黑暗吞掉大半。
林冰几乎是立刻弹坐起来，床头灯“啪”地被按亮。暖黄的光线下，张佳乐脸色苍白，额角沁着冷汗，双手死死揪着身下的床单。
“破水了？”林冰的声音绷得像弦。
张佳乐点头，喉咙发紧：“应该是……流了不少。”
林冰掀开被子，借着灯光查看。床单湿了一大片，颜色清亮，没有血丝。她迅速抓起床头的待产包——那是她们一周前就收拾好的，证件、衣物、婴儿用品分门别类装在防水袋里——另一只手去拿手机。
“别慌，”她按住张佳乐发抖的手，“破水是正常的，说明小满想出来了。我现在叫救护车，你慢慢坐起来，别用力。”
张佳乐试着挪动身体，一股更强烈的坠胀感突然从下腹炸开，像有只手在狠狠撕扯她的骨盆。她倒抽一口冷气，抓住林冰的手腕：“等等……好像……宫缩开始了。”
话音未落，一阵尖锐的疼痛如潮水般漫上来，从腰部直冲头顶。她弓起背，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
“呼吸！佳乐，用课上学的呼吸法！”林冰半跪在床边，一手托着她的后颈，一手引导她，“吸气——慢慢吸——呼气——长长的呼——”
疼痛来得急，去得也快，像浪头拍岸后暂时退去。张佳乐大口喘着气，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她低头看表，距离刚才那阵痛不过三分钟。
“频率太快了，”林冰盯着表盘，眉头紧锁，“救护车马上到，我们得去医院。”
接下来的半小时像一场混乱的战役。张佳乐被扶进出租车时，宫缩已经密集到每两分钟一次。她蜷在后座，咬着毛巾，努力按照林冰的指令呼吸，但疼痛像失控的野马，一次次将她拖入混沌。林冰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断在她耳边重复：“快了，佳乐，你做得很好，小满也在努力。”
急诊室的灯光刺眼。护士推来轮椅，张佳乐被抬上去时，又一阵剧痛袭来，她忍不住呻吟出声。林冰跟在旁边，手里攥着待产包，另一只手始终覆在张佳乐冰凉的手背上。
“宫口开了三指，”医生检查后说，“送产房吧。家属在外面等。”
产房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林冰的身影。张佳乐躺在产床上，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助产士戴着口罩，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别紧张，跟着我的节奏用力。看到胎头了，再来一次！”
她被要求屈膝分腿，腰部拱起，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次宫缩都是冲锋号，她憋足一口气，将所有力气汇聚在下腹，仿佛要将身体剖开，把那个在里面住了十个月的小人儿“推”出来。汗水浸透了病号服，头发黏在额头上，眼前阵阵发黑。
“很好！就是这样！”助产士的声音像灯塔，“我看到小满的头发了！再加把劲！”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嘹亮的啼哭突然划破产房的寂静。
张佳乐浑身脱力地瘫在产床上，视线模糊地看着助产士手中那个皱巴巴、红彤彤的小东西。小小的脑袋，稀疏的胎发贴在头皮上，眼睛紧闭着，嘴巴一张一合，哭声像小猫叫，却充满了生命力。
“是个女孩，”助产士笑着剪断脐带，“六斤二两，很健康。”
那一刻，所有的疼痛、疲惫、恐惧都烟消云散。张佳乐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顺着脸颊滑进枕头。她伸出颤抖的手，想去碰碰那个小生命，却被助产士轻轻拦住：“别急，先处理一下，等胎盘娩出就可以抱了。”
等待胎盘剥离的时间里，张佳乐的意识在清醒与恍惚间游走。她想起孕早期的孕吐，想起第一次听到胎心时的激动，想起胎动时两人趴在肚子上猜“这是脚还是手”的傻气，想起昨晚睡前还和小满说“不着急，等你选好日子”……
原来“选好日子”的意思，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身体早已准备好的信号。
当助产士终于把那个温热的小身体放进她怀里时，张佳乐的眼泪再次决堤。小满的皮肤皱皱的，像个小老头，却软得像一团棉花。她本能地往张佳乐胸口蹭，寻找着什么。张佳乐轻轻解开衣襟，将乳头凑过去。
奇迹发生了。小满的小嘴准确地含住乳头，用力吮吸起来，发出“啧啧”的声响。
“她在喝初乳呢，”助产士笑着说，“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
张佳乐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儿，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们身上，暖洋洋的。她忽然明白，所谓“分娩”，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战斗。是子宫的收缩，是激素的分泌，是身体每一个细胞共同的努力；是林冰在身边的陪伴，是医生的指导，是所有爱与期待汇聚成的洪流，将这个小生命推向世界。
产房门被推开，林冰冲了进来，头发凌乱，眼眶通红。
“佳乐……”她的声音哽咽着，目光落在张佳乐怀中的小满身上，瞬间凝固了。
张佳乐抬起头，对她笑了，眼泪却还在掉：“林冰，你看，她来了。”
林冰一步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小满的脸颊。小满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哼唧了一声，小手在空中抓了抓，恰好碰到林冰的手指。
“她……好小。”林冰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会长大的。”张佳乐说，低头亲吻小满的额头，“我们一起，陪她长大。”
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东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对于张佳乐、林冰和她们的女儿来说，生命中最珍贵的篇章，才刚刚翻开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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