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关外的厮杀声,终于在午后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打扫战场的号令声、伤兵的呻吟以及胜利者压抑不住的欢呼。浓烟依旧在几处未熄的火点上空盘旋,空气中混合着焦土、血腥和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的气息。
靖西侯沈峥终究是伤病未愈,强撑着在城头坐镇大半日,见大局已定,便由亲卫搀扶着回了府邸静养。世子沈煜与周霆则率领部队追亡逐北,彻底肃清关外五十里内的北狄溃兵,并收拢降卒、清点缴获。一场持续数月、几乎将镇北关逼入绝境的围城之战,以一场酣畅淋漓的里应外合反突击,画上了句号。
镇北关内,气氛却颇为微妙。胜利的喜悦自然弥漫在普通士卒和百姓之间,但对于知晓更多内情的高层而言,紧绷的神经并未完全放松。
主将府旁的小院内,慕容晚晴刚哄着因惊吓和疲惫而沉沉睡去的宝儿,便听到内室传来轻微的动静。她示意萧震守在宝儿榻边,自己走了进去。
南宫烨已经醒了。他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惯有的清明锐利,只是眉宇间带着重伤后的深深倦意。亲卫正小心地喂他喝着温热的参汤。
见到慕容晚晴进来,南宫烨抬手示意亲卫退下,目光落在她身上:“宝儿如何?”
“受了些惊吓,哭累了,刚睡着。”慕容晚晴走到床边,很自然地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温度虽还有些偏高,但已不像清晨那般烫手。她又执起他的左手诊脉,脉象虽弱,却平稳了许多,不再是那种虚浮欲断的险象。“王爷感觉如何?”
“好些了。”南宫烨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那专注诊脉的神情让他心头微软,“辛苦你了。”
慕容晚晴收回手,语气平淡:“医者本分。王爷此次伤及筋骨,失血过多,需至少静养半月,期间绝不可再动武操劳,否则留下病根,后患无穷。”她顿了顿,补充道,“即便是处理军务文书,亦需节制。”
南宫烨知道她说得在理,这次伤势确实凶险,若非她及时救治……他点了点头:“我心中有数。关外战况如何?”
“舅舅与周霆将军正在收尾,北狄溃败,已不成气候。缴获颇丰,具体数目尚未清点完毕。”慕容晚晴简要说道,目光掠过他肩头厚厚的纱布,“外祖父也已回府歇息,他老人家……很感激王爷驰援之恩。”
提到靖西侯,南宫烨神色一肃:“侯爷伤势可稳住了?”
“已无性命之忧,但元气大伤,需长期调养。”慕容晚晴答道,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王爷此次冒险亲率奇袭,又带伤冲阵……除了军情,可还有其他考量?” 她问得含蓄,但两人都明白其中的深意。如此搏命,仅仅是为了完成朝廷使命,还是……有部分原因,是为了她,为了靖西侯府,为了弥补?
南宫烨沉默了片刻,目光深邃地看向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道:“此次北狄南侵,背后恐有蹊跷。呼延灼用兵虽悍,但此次围城之坚决,调度之协同,不似寻常劫掠。且太子……”他停住,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慕容晚晴心领神会。太子既然能在黑风坳大营刺杀她和宝儿,未必不能与北狄有所勾连,至少是乐见南宫烨在北境陷入苦战甚至失利。“萧震在战场上发现了一些痕迹。”她低声道,“虽被刻意掩盖,但指向京城。”
南宫烨眼中寒光一闪:“果然。”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压下翻涌的怒意和杀机,再睁开时已恢复冷静,“此事需从长计议,眼下证据不足。当务之急,是稳定北境,安置俘虏,抚恤伤亡,并向朝廷报捷。”他看向慕容晚晴,“我伤势不便,有些事务,或许要劳烦你与沈世子……”
“王爷不必客气。”慕容晚晴道,“稳定北境,亦是晚晴所愿。只是王爷需谨记,您现在是个重伤员,首要任务是养伤。朝堂之事,军务之事,自有舅舅和诸位将军暂理,待您稍愈再行定夺不迟。”
她语气中的关切与坚持,让南宫烨无法反驳。他看着她清冷却坚定的面容,心中那处柔软的地方再次被触动。“好,听你的。”他低声道,语气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与顺从。
这时,外间传来宝儿迷迷糊糊带着哭腔的喊声:“娘亲……爹爹……”
慕容晚晴立刻起身出去,南宫烨也挣扎着想要坐直些。只见宝儿被萧震抱了进来,小家伙睡得不安稳,显然梦到了不好的事情,小脸上还挂着泪珠,一看到慕容晚晴和床上的南宫烨,立刻伸出小手:“娘亲抱……爹爹痛不痛?”
慕容晚晴接过宝儿,柔声安抚:“爹爹不痛了,宝儿乖,不怕。”
宝儿靠在娘亲怀里,眼睛却看向南宫烨,小声道:“爹爹,宝儿以后听话,爹爹不要受伤……”
童言稚语,却比任何话语都更能击中人心。南宫烨只觉得胸口涨得满满的,酸涩又温暖,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握了握宝儿的小手:“爹爹答应宝儿,以后尽量不受伤。宝儿也要答应爹爹,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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